皇帝脸色平静,并无多少哀恸,看见他招了招手。
“赵爱卿,你上前来。”
赵云安上前。
皇帝便道:“太上皇在世的时候分外喜欢你,将你视作晚辈,你来灵前磕个头,告慰太上皇在天之灵。”
赵云安依言照做。
床上的人已经换上了寿衣,自瘫痪后,太上皇胃口极差,人也瘦了许多,此刻看着衣服底下都有些空荡荡。
太上皇的神情不算平静,似乎带着对尘世的眷恋。
可如今这个屋子里,连那两个啼哭不停的太妃,心底也并不为太上皇的死伤心,她们哭的,是自己未来无处依存的处境。
赵云安磕完头,便起身站在群臣之中。
站在他身旁的就是太子李云衢。
赵云安见他气色极差,面白如纸,却不让宫人搀扶站在那里。
“大哥,你的身体?”
李云衢却对着他摇了摇头。
赵云安只得咽下去满肚子的担心。
皇后刘氏就站在皇帝身侧,此刻满脸伤心,倒像是比丈夫与儿子都要难过。
李云衢看了眼母亲的背影,微微垂眸。
“太上皇驾崩,即日起由礼部操办国丧,各寺院、道馆鸣钟三万次,诵经吊唁。
坊间门禁礼乐,一百天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月之内禁止嫁娶。”
对比前朝时期,大魏国丧的规矩已经极为宽容,一百天后便能除服。
皇帝转身,看向跪满一地的文武百官:“召三皇子即日入京奔丧。”
这一刻,赵云安分明看见皇后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风雨欲来,无人知道三皇子回京后,会对时局造成什么影响。
也无人知道远赴西南的三皇子,此时此刻还是不是当年的心。
李云衢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无比,甚至没有多看皇后一眼。
卢氏下意识的紧贴着丈夫,抓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这时候,皇帝招手,让皇长孙李瑾上前,跟随他一起祭拜先帝。
一位皇帝驾崩之后,无论是守灵哭灵,亦或者下葬出殡,规矩都极为繁琐。
赵云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底却只担心李云衢的身体。
等到夜幕十分,他才找到机会:“大哥,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大伯一定会体谅的。”
李云衢咳嗽了两声,叹气道:“我这样的身体,操不操劳都是一样。”
“可是……”
“安儿放心,父皇叫来了太医,不会让我劳累过度的。”
话说到这份上,赵云安也没办法再劝。
太上皇一驾崩,整个大魏都进入了国丧,不能喝酒作乐,娶妻嫁女,家家户户都得挂上白布条。
前些年大魏不是在打仗,就是有天灾,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今年处处丰收,百姓们日子好了一些,正打算好好过一个年,割几块肉,喝几杯酒,哪知道老皇帝忽然死了。
老百姓一点都不感恩这位老皇帝,反倒是抱怨他早不驾崩,晚不驾崩,偏偏选在这时候。
太上皇若是知道,自己死后还得被百姓抱怨,恐怕会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
永昌公府也取下刚刚挂上去的红灯笼,换上了白灯笼,家里家外但凡是喜庆的装扮都得收起来。
公府如今被许多人盯着,赵云安宁愿小心一些,也不想这时候被弹劾惹眼。
太上皇灵堂已经搭建好,作为永昌公,赵云安也要参加哭灵。
李谦三人更是早早的入宫,如今暂时住在宫中,等待出殡之后才能再看。
按照旧俗,五品以上官员诰命夫人也要入宫哭灵,赵老夫人、金氏、顾季夏都在此列。
不过一开始,皇帝便下令免了赵老夫人哭灵。
赵老夫人是太上皇的堂姐,年事已高,倒是也说得过去。
这样一来,永昌公府有三个人要入宫,赵琼暂时被放到了如意园,有下人伺候倒是不用担心。
这是赵云安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哭灵,临了才知道哭灵是个体力活。
他尚且能支持,金氏顾季夏也还好,李云衢第二天便又病了。
这一次,皇帝严令禁止他再过来,只让他好好养病。
只是太上皇的灵堂里不见太子,文武百官自然是议论纷纷,甚至猜测李云衢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太上皇死后这几日正在化雪,即使灵堂里头点着炭盆,依旧冷得让人打哆嗦。
赵云安看了看几个侄子侄女:“若是太冷,就再加一件衣裳。”
李瑾摇了摇头:“七叔,我觉得还好。”
他距离烧纸的火盆最近,倒是真的不冷。
李谦李妤李诚也都摇头。
赵云安没让人加衣服,却让宫人取来了垫子,让他们跪着好受一些。
“谢谢七叔。”李瑾感激道。
赵云安没说什么,扫视一眼便打算离开。
哪知道他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头咚咚咚的脚步声。
“七叔,我爹娘是不是快回来了?”来的是李谦。
赵云安点了点头:“西南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最快也还得十几日。”
李谦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靠在他身边道:“七叔,皇后娘娘总是拉着我说话。”
他似乎有些打抱不平:“她都不问大哥累不累,渴不渴。”
赵云安微微皱眉,实在是弄不懂皇后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安慰:“长辈若是关心,你便安心受着,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大人吧。”
李谦这才松了口气,笑了笑又捂住嘴。
赵云安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七叔交给你一个任务,照顾着妤儿诚儿一些,免得他们受不住也不肯说。”
“我记住了,保证照顾好二姐和四弟。”
安抚好侄儿,赵云安便从宫里头离开。
只是他的心底也不平静,抬头看向风云变幻的天空,总觉得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