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逐逡巡了一圈,没发现异常,渐渐的,他目光落在了一个弟子头上。

没别的,在人群之中,那个弟子实在引人注目。

年轻的仙君站在那里,如同一抹流水般的虚影。

尘岱知晓,仙君性子清冷,冷言寡语,便给他介绍道:“那是新入门弟子,云州城人士,年龄一十六,出身虞门世家,颇有根骨天赋……”

弟子录他早已如数家珍,见仙君目光停留,毫不犹豫就报上了虞惊寒的生平,结果仙君那一双浅瞳平静无波,仅在那少年身上浅浅停留了两秒,迅速掠过。

尘岱:“……”

这么资质卓绝的弟子,仙君不多看几下?他初遇都见猎心喜,恨不得自己能早日晋升长老,拥有一个收徒资格。

仙君在看什么呢?

一个稚嫩的小脑袋半垂着,头顶是一个发髻小包包,奶白色的后颈露着,一些扎不起来的胎毛软软的,分布其上。

嗯,睡得很香。

原来是——

尘岱哭笑不得。

他熟练地念起了弟子录,“那是新入门弟子,叶清,今年三岁有半,云州城人士,体质浑浊,灵窍淤堵,天赋平平,貌似在符箓上有些聪颖……”

这一字一句都是事实,没有丝毫偏颇。

叶清是确确实实的五灵根,不利于修炼,问仙石爆发出来的资质耀眼,却唯有蓝色一系。

在尘岱看来,他那句“在符箓上有些聪颖”还是美化了,叶清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是靠一些小聪明背下的东西,这不是真正的天资。

真正的天骄,应当是三岁抱剑、五岁入定,过目不忘之人。

归元宗作为仙门第一大宗,一个盘踞神州大陆千万年的庞然大物,门下有灵田、药圃、矿山,更有一些商会等俗世产业,这些事物全数是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打理的。真正的天之骄子未来不会接触这些事物。

没办法,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凡间少年涌进宗门,没有人能真的一步登天。

这三岁幼崽,虽然年龄尚小、玉秀可爱,在尘岱这种经验丰富的修士眼中,却是一眼望到头的命格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小娃娃应当是活个一两百岁,在外门庸庸碌碌一辈子吧。跟其他根骨平平的弟子一般,成为大宗门梁上的榫卯,撑起整个宗门。

很伟大,也很平凡。

尘岱唏嘘着,下一秒就听到仙君开口了,“云水居有许多落叶,该扫了。”

这句分明是传音入密,却吹得山峰遍野的绿荫簌簌而动,尘岱亦是心中一动。因为云水居在临泉山主峰,是仙君的住所。

仙君不会无的放矢,说自己的住所该找人打扫了,这分明就是……真是岂有此理,资质不好,睡得香也能被看上吗?

不不不,他还是不要随意揣测为好。

“弟子明白。”

他抱拳领命。

另一边,随着凌霄仙君逐步靠近,秦巡浑身僵硬如同石化,半边身子麻痹,几乎只剩下一颗心在跳动,野心驱使着他表现得更好。

只要能成为宗门最强者凌霄仙君的弟子,他便能一步登天,少奋斗百年。

他满心期待着,直到——

那一抹寒冽气息在虞惊寒身边驻足,秦巡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灵气行岔,他不敢睁眼,可闭阖的眼皮下,眼珠子都要红得滴血了。

虞惊寒!又是你!

心念电转,秦巡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妒火在胸腔里疯狂沸腾。随着这份嫉妒如野火燎原般在他心头肆虐,一团邪火从神识处喷薄而出。

“你在想什么!差点走火入魔了!”玉佩老者见势不好,赶紧钻出玉佩,肃声提醒道。

秦巡暗道一声不好,他还没来得及运转心法压制邪火。

恰在此时,凌霄仙君一句话也接踵而至,“道心不稳,妒由心生,几欲入魔。”声音冷如冰屑。

简简单单一句话,吸引了所有广场弟子的注意,大家从入定中惊醒,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注意到仙君不知何时驾临。而沈逐这句话也犹如旱雷轰顶,直接劈傻了秦巡。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幕。

凌霄仙君终于在数千名弟子中一眼看到他了,可是……却是在这般难堪的情况下,仙君评价他道心不稳,以至于差点走火入魔。

道心不稳。

新弟子也许还茫然着,可内门弟子都明白,这是一句极低的评价。

秦巡额头布满了汗冷,最后的最后,他只能脸颊涨红道:“弟子知错。”

那一片白色身躯飘然远去,他羞得暂时不敢抬头。

-

“醒醒,别睡了,下课了。”

看着眼前酣睡的幼童,尘岱好一阵无语。

叶清迷迷瞪瞪被唤醒,他揉了揉眼,还没彻底醒盹,见到眼前放大的脸,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软软道歉:“对不起先生。”

“你睡半天了知道吗?引气入体学会了吗?”尘岱长叹一口气,“你今日睡着了,敷衍课业,我罚你月中去扫临泉山,一连十日,你可有异议?”

叶清不敢置信,瞪圆了一双眼睛。

前世读书的时候,就经常有不听话的小朋友,放学后不能立刻回家,要留下来大扫除,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成为其中一员。

于是他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又快快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这一场处罚,千万不可懈怠。”

仙君在看着你呢。

见叶清小脑袋点头如捣蒜,这句话溢到尘岱嘴边,他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不敢揣测仙君的意思,只能咽下去。

他就这样看着,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孩,慢慢地低下了头,似乎因为被罚了有点难过,可是很快这份难过又消失了,背上小书包跟他挥手,“先生再见。”

有、点、可、爱。

哼,可爱有什么用,休想骗我生孩子。若他真生了一个五灵根,岂不是得操心一辈子。尘岱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