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汴京,卫国公府。

当午日明,万缕金光自高天漫射而下,被纷错的桃枝筛了一遍,碎金似的铺了满地。

几位金瓒玉珥、彩裙曳地的贵族小娘子自桃园穿过,翦翦轻风撩动着裙摆和脚边的光点,生出潋滟波纹,恍惚间竟似踏着烟水而来的仙子。

这不禁引得忘忧亭中正在作诗的才子们纷纷搁了笔,争先迎上前见礼,也不吝啬赞美之辞,哄得几位小娘子喜笑颜开。

姗姗来迟的小寿星吕秋月,恰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噙着几许自得乜向丫鬟吟心:“瞧出来没,没有夏莳锦在,大家仿佛都松快了许多。”

吕秋月乃卫国公府的大姑娘,亦是官家恩封的乐安县主,今日生辰办了个家宴,除了邀请几位闺中小姐妹,还邀了家学里的同窗,皆是京师有名的才子。

本朝风气开放,男女可同入家学,只要有适当的引子亦可同游同乐,譬如生辰或是诗社那样的活动,都属正当。

吟心看着巴巴献殷勤的才子们,无比认可地点头:“以往不管娘子们穿多艳丽的裙子戴多贵重的首饰,才子们都不会留心,他们的目光只会停留在夏家娘子身上。”

说着,瞧见县主缓缓耷下来的唇角,吟心立马转了话锋:“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夏家娘子成也清高,败也清高,谁能想到她放着世家权贵不要,却远嫁去了杞县。听说那地儿不久前还闹蝗祸和冻雨,卖儿卖女的都有……”

她叹了口气,透着哀其不争的意味。

提起这个夏莳锦,那可真是整个大周,不,是穷极寰宇,最叫县主憎恶之人!

当然,她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谁叫她生得美,又独一份儿的清高。汴京城的贵女自来都喜锦衣丽饰,她却喜白裙玉簪,即便如此只要大小筵席她一出现,便能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些才子们纷纷写诗赞她圣洁脱俗,矫矫不群,美誉传入宫中,连皇后那儿也留下了不俗印象。今岁太子行冠礼后,皇后更是召见了安逸侯夫人,明里暗里透着意欲结好之意。

彼时汴京城的才子佳人可谓哭成了一片,有暗慕夏莳锦明白此后再无机会的,也有削尖脑袋想往东宫钻却被斩断了念想的。

她家县主便是其中之一。

这嫉恨的种子呀,一但埋进人心便会生根发芽野蛮疯长,不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身份矜贵,又风流飒沓的太子殿下,自是无数汴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可谁也想不到,她夏莳锦居然舍得下大好前程,没接东宫抛来的橄榄枝,转头嫁去了穷乡僻壤。

在县主身边伺候了十年,吟心自是最懂察言观色,惯会捡着县主爱听的说。她的话果真让吕秋月很受用,适才耷下的唇角复又微微扬起。

连个下人都开始对夏莳锦哀惋叹息了,真是令人唏嘘……

更令人窃喜。

吕秋月两手端着罗扇的花缘遮在唇边,掩住那抹不够端庄的哂笑,眸光落向亭前斜飞而出的一枝桃花。

春江水暖,桃粉堆云,讨厌鬼远去……

春天是真的来了。

就在吕秋月心情极佳,步履轻盈地往忘忧亭走去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她疑惑间转头,那人却已大步流星,抢在她前头奔入了亭中。

定睛一瞧,竟是她的兄长吕晁!

众人错愕于国公世子的鲁莽不羁,一时竟忽略了见礼,世子却浑不在意,一边粗喘着,一边艰难出声:“夏、夏娘子……要回来了!”

声音落地,所有人呼吸俱是一滞,神情长久维持着原样,唯有一双眼渐渐睁大。

“世子刚刚说……谁回来了?”

吕晁将声量又扬高了几分,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夏——莳——锦!”

这回在场所有人都将这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