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叶棠主动提出自己想进巴黎女子学院学习之后,索菲娅不是没有期待过母亲交给自己什么任务。遗憾的是叶棠只说了一句希望她的学院生活能够开心,就连让索菲娅成为首席这种话她都没有讲过半句。

这让索菲娅感到难过。她害怕这代表着母亲对自己毫无期待。

索菲娅会这么拼命地学习除了是为了充实自己,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到了此时此刻,到察觉到了安娜所思所想的这一刻,索菲娅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指派给自己任务。

……那一位比她的亲生母亲更加在乎她这个“女儿”是不是生活得开心。她不希望也不需要她以功利的眼光去看待、去对待她周围的人。

她希望她遵从本心。

想到这里,索菲娅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没关系的,安娜教授。我想告诉您的是,我之所以尊重您,仅仅是因为您值得尊重。”

“苏菲、小姐……?”

索菲娅笑了起来:“我的母亲对我说过,您完全有资格在《燃烧概论》上署名。您对《燃烧概论》的贡献就是这么大。”

安娜一怔,肩头微微颤抖。她不敢相信索菲娅竟然会提起《燃烧概论》。

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安娜谦虚道:“哪里……我怎么可能、有那种资格呢?我不过是画了点插图、做了些记录……”

《燃烧概论》是安娜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伤口。她曾经也认为自己为《燃烧概论》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应当有署名权。

可是她的署名权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是安托万的妻子就被否定了。

“请不要这么说!”

索菲娅一把拉过了安娜的手。她学着母亲说服人时的情态,以笔直的目光看进安娜的眼里。

她吃惊的发现,安娜的眼中不光有莹然的泪光,还有拼命藏起的委屈,以及说什么都难以平复的不甘心。

“如果没有您的插图,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再现拉瓦锡教授的实验!也无法验证拉瓦锡教授验证过的内容!”

“是您为拉瓦锡教授翻译了《燃素论》,脱燃素空气的发现与制法,让拉瓦锡教授得以与其他国家的学者们进行交流,拉瓦锡教授才能这么快就发现燃烧的奥秘!”

初听叶棠谈起玛丽·安娜·拉瓦锡的成就时索菲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象中所谓的插图不过是简笔画,而叶棠对她展示的是极为精细、精美并且透视关系、大小比例极为准确的素描。

——安娜的姓氏还是“波尔兹”时她就已经具备了专业画家的水平。十二、三岁时安娜就已经精通拉丁语。在嫁给拉瓦锡之后,安娜还学了英语。这让她不仅能阅读拉瓦锡完全无法读懂的其他国家的最新科学论文,还让她能够主持科学沙龙,为拉瓦锡同声翻译其他国家学者的发言。

在绝大多数学者还在凭猜想与目测来解读实验结果的这个时代,拉瓦锡是少数的严谨型学者。他用于实验的设备全是私人定制。倘若没有安娜的记录与绘画,拉瓦锡的实验想要被其他学者复刻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拉瓦锡主导的实验里,也唯有安娜能够与他默契配合,并且不嫌弃他一个实验重复做上几千次,只为了得到的结果能够尽量准确。

可以说没有安娜,《燃烧概论》就不会存在。拉瓦锡或许可以推翻燃素论,证明质量守恒定律,但那或许是二十年后,甚至是三十年后。

索菲娅因为叶棠的讲述对安娜萌生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感与敬重,她却不知道叶棠之所以对她讲述这一切,是因为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玛丽·安娜·拉瓦锡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

在她的丈夫被冠以“近代化学之父”的尊称受到众人敬仰之时,她与丈夫相依相伴的肖像画却被人单独抠出她的丈夫印刷到教科书上。

教科书上没有玛丽·安娜·拉瓦锡的名字。学生们甚至不知道拉瓦锡那抬头看着什么的模样是在凝视他的妻子。

鲜少有人知道拉瓦锡在法兰西大革命中被处刑后,他的妻子是如何在悲痛欲绝中重新振作起来走上经商之路,并以自己的经商所得买回在革命中遭人洗劫一空的丈夫的笔记,并整理成一本回忆录。

回忆录的序言里,玛丽·安娜·拉瓦锡痛斥以莫须有罪名将丈夫送上断头台的革命党人,也抨击那些对丈夫见死不救的贵族们。这让回忆录无人敢为其出版,更差点儿为玛丽·安娜·拉瓦锡招来杀身之祸。

如果皇后能够将拉瓦锡笼络到自己一边,法兰西科学界至少有一半的学者会为了顺着拉瓦锡的发现继续研究下去而自发加入皇后麾下。未来有可能成为科学家的学生也会倒向一边,试图争取皇后的支援,以便未来能够被拉瓦锡这样的有名科学家指点,还能得到金钱、场所以及可以帮忙研究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