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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 苌元回过头来,抬手扔给她一罐清酒。

魔尊的这张面庞,色若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孟婆看了千年之久,还是会被时时惊艳。

在不远处坐下,开罐闻了闻,问魔尊道:”这是…十安酒?”

“是,阎王前日里到我那里带的,说是那客栈的老板娘回来了。”苌元不甚在意地喝了一口,笑道:“说来可笑,我如今竟随便喝什么酒,都是她酿的味道。”

“这客栈的老板娘也是个妙人,只用这区区一罐十安酒,便拢住了十方精怪恶鬼的心。” 孟婆斟酌着说。见他沉默,又问道:“不知尊上今日为何到此?”

“风桐说,昨夜棠树开了花。” 苌元抬头望了一眼身后棠树干枯乌黑的枝干,自嘲般又道:“待我赶来时,那花已散了。我与她,总是错过。”

万年前,父神母神应劫陨身之后,承袭了父神之力的神女尧棠陷入沉睡。尧棠属木,是以便寄神魂于渚泽畔的棠树之上修养。苌元承父神遗命,看护尧棠五千年。其间,又替尚在沉睡之中的尧棠受了飞升上神的九道雷劫。

得了上神之躯的尧棠苏醒,苌元却因九道雷劫伤重陷入沉睡。在苌元沉睡的两千年里,尧棠便替他掌管魔界,其间又受天命所召,下凡历七苦之劫。历劫归来,尧棠收五荒,承袭五荒君主之位。

待苌元苏醒,便是听说她要与那天族太子华羲成婚。匆匆上天探了她神识,方知这婚事并非她所愿,而是被人哄骗服下了忘情所致,却不知为何连他也忘了。惊怒之下,他率魔军杀上九重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堕仙,在这三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些年里,他又替她看顾五荒。夜夜入梦之时,都是她堕仙前,一身火凤鎏金嫁衣,嘱咐他保重的模样。醒来却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沉睡的两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婆见他看向自己,一双眸子虽悲时而若星河,既视而有情。而后缓缓问她道:“三界五荒的神魂,想要到魔域,必经你奈何桥。你昨日里…可有见到她?”

“不曾。” 孟婆见他这副模样,心有不忍,犹豫了半晌又道:“想来是这棠树受渚泽灵气滋养日久,才开出花来的,与尧棠女君…怕是无关。”

九重天,上清宫中。身着紫袍的苍白男子,躺在云榻之上。细长的墨发被玉簪绾住,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双目轻阖,在睡梦之中念念有词道:“阿瑶…阿瑶!” 语气陡然变得不再平静,如深秋枯藤上的最后一片残叶般,惊惶道:“阿瑶等我!” 旋即起身,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又重重倒回云榻之上。

一旁的女侍见此情景,快步上前去,轻唤道:“君上!君上醒醒!”见榻上之人双眉紧皱,毫无清醒之兆,又匆匆推开殿门跑了出去。对着门外提着药箱的老者道:“岐黄仙官!君上自从凡间回来又…”

女侍话音未落,岐黄仙官便闪身进了内殿,又嘱咐道:“守好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君上,”岐黄仙官唤道。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轻叹一声。犹豫半刻,转身将一颗朱红色丹药放入那人口中。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榻上之人清醒过来。看向眼前的老者,随即了然,无奈失笑道:“见笑了。”

“君上!” 岐黄仙官恳切道:“君上且不可再动心执念,更不可以再练溯情诀。长此以往,怕是…”

溯情诀乃是天族禁术,以练诀之人一魂一魄为引,练成之后可逆转缘机轮回。

“怕是如何?” 华羲似是想起了什么,失神般,自言自语道:“堕仙吗?” 这三个字出口便被呼吸吹散,轻得宛若一声叹息。

“君上慎言啊!” 太上老君推门而入,老泪纵横道:“魔界势强,五荒神隐,我天族如今能倚仗的唯有君上一人啊!”话毕,竟是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何以至此,” 天君华羲起身将太上老君扶起,又说:“我答应师傅便是,日后断不再自损。”

岐黄仙官退下后,华羲随太上老君走出上清宫,站在瑶台之上看着偌大的天界彩云漫天,一派祥和。“她最爱天界霓虹,如今与我置气也不再回来看看。”

太上老君清楚千年前的那段过往,怕华羲心中再起执念,便要劝道:“君上…”

华羲打断太上老君的话,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一改先前的之前的优柔神态,吩咐道:“破军可在?”

听道破军星君应答后,华羲拿出记录神仙命数的缘机薄,吩咐道:“去魔域走一趟,将此物给魔尊。”

华羲转身走回上清宫,从书架高处取下一檀木质地的古朴方盒。打开后,里面装的是一块凡人灯节时游戏取笑戴的,青面獠牙的面具。轻抚着手里的恶鬼面具,拿起将它戴到了脸上,自言自语道:“今生种种,权当是我欠你们的。”

“坐吧。” 苌元回过头来,抬手扔给她一罐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