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糊作一团,不可置信;我感到上天在与我开玩笑,从狂喜到绝望,绝望复狂喜,仿佛是在做梦,他像被故意送到了我眼前——又一记响雷,瓦连京抬起头;我慌忙转身想躲,意识到这样的碰面并不合适,毕竟开五个小时车追到这里来怎么想也太过毛骨悚然。我只是想来看他一眼而已。

可是我躲得太急,一脚踩到冰片滑了跤,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闷哼一声。与此同时天上窸窸窣窣下起雨来,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小滩水,倒映着旁边便利店招牌绿色的灯光。雨水滑进领子,刚才跌的那一跤肯定伤到脚腕子了,我几乎站不起来,却还是别过脸,心里急急祈祷这副样子千万不能叫他看见了。

然而等我一转过眼,那滩倒映便利店灯光的水渍就已经被一只脚踩碎;我浑身湿漉漉,龇牙咧嘴坐在地上,他俯视着我,看不清表情:

“车又坏了?”

我咧着嘴惨笑:“没,没。车倒没坏。”

“人坏了。”

第20章 莞,莞

瓦连京撑开伞蹲下来,右半边脸被便利店的灯光镶上一道绿光,雨声很大,差点听不清他的话:“你一个人来的?”

我心虚点点头,怕太黑看不清,于是开口道:“对的,我一个人来。”停顿片刻又赶紧补充:“想来金环小镇自驾游玩一圈,没想到在这儿把你碰上了——你不住莫斯科了?”

他笑了一声没搭话,打量了我脚踝半晌,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痛得嘶嘶倒吸冷气,他抬起头问:“站得起来吗?”

我迟疑道:“行吧?”说着攀住车门极力想站起来,体态极为扭曲丑陋。瓦连京呼了口气,将雨伞往我手中一塞:“拿着。”随后背对我蹲下来,两手作内扣状扇了扇,竟然是要背我。

“我能走我能走,”我完全没有料到,举着伞东倒西歪,“车上歇会儿就好了,没那么严——”

“你快点儿,”他不耐烦地催促,“我衣服要淋湿了!”

我一下噤声,试探着摸上他的肩,果真湿漉漉;再小心翼翼压上他的背,屏住气,怕他承不了我的体重;谁知他两手一端,稳稳当当站起来,命令我:“伞举高点,看不见路!”

“哎哎。”我连忙伸直了手臂。不敢搂他脖子,便抓着他肩头,瓦连京的肩膀比看起来还要瘦削, 即便隔着冬衣也硬邦邦,两片肩胛骨顶着我的胸膛,压着我的心。他的脖颈干燥温暖,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烟草、汽油和清洗剂混合的味道,这与年轻小孩身上洗涤剂味道不一样,跟中年男人身上陈腐的烟味也不相同,是一种被皮肤所浸染的味道,像冬日家里厚被子的味道。

我忍不住趴在他领子上偷偷地嗅,心里泛起酸意,突然有些想家,想到以前遇到这样的暴雨晚上,我妈都会给我烤被子,把潮气烤干,再让我暖烘烘钻进去,听着雨声睡觉。而现在我身处俄罗斯大街上,这样的天气下,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金发碧眼的瓦连京背着我,一路哒哒踏着水。我想我与他本无任何关系,也无一点相像,甚至也能算对彼此一无所知,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成为此刻唯二在大雨中漫步的人,不免陡然生出一种相依为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