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天,他给我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他拿来的那些我一口没动的吃的,几件换洗衣服,但他窸窸窣窣在桌子前弄了很久,久到我不得不暂时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他背对着我,肩膀隐约抖动,一只手掌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抽了两下鼻子后复抬起,将面前的塑料袋摆弄得哗啦响。我意识到他哭了。

我当时其实不该作声,可能是太过惊异,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落泪,过于突然;我朝他走近,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哭了;等我看见他手背上反光的泪痕时,终于出声:“——瓦连京,”

他猛然抖动了一下,停了一秒,继而再次抑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你哑了?煤气——给你毒哑了?”他哭得很是哽咽,以至于中间几个词我都听得不是很清楚。这种成年男人的呜咽声音很尖,像回到了他们的男孩时期,总是让人听得心碎,我当时应该也很心痛,但经此一遭,我不敢也不愿再给出反应,于是我只看了他一会儿,安静地说:“走吧。”

这几颗暴露出来的眼泪暗中扭转了我与瓦连京的角色。过去他总是那个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掩藏的人,然而现在却倒了个个儿;我其实闹不清楚他这是在搞哪一出,他要是不爱我,看不起我,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又要流眼泪给我看?他是想通过这几颗眼泪说明什么?博得我的原谅?可他要是看不起我,为什么又须得我的原谅?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问:“你带冰淇淋干什么?”

“什么冰淇淋?”

他不记得了。我转过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已经进入十一月了,天气对我而言已经非常冷,我与瓦连京的关系也同时降到了冰点。在我逐日的冷暴力下,他已经知道每天早晨起来把早饭给我端到床头柜,因为我就算饿上一整天也绝不会出房间门的;中午他也会回来,多是确保我还好好待在家里,偶尔会带中餐馆的炒面之类回来;每天他都尝试引我说话,我有时理他,有时只睁着眼出神,当他话是背景音,当他这人不存在。

这天他换完衣服,准备出门上工,照例问道:“今天想做点什么?”

我正望着天花板发呆,一下笑出声:“想死。”

“……”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问:“不想上学?”

我瞅着他:“我没车。”

他表现得很讶异,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事,但想必他已经记起来了,因此并没有问为什么没车。

静默片刻。“你要不要我送你去?”他竟然带着商量和试探的语气说道,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