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帝说:“永巷内只有你的尚药局,朕给你配了一名伶俐的尚药丞。往北过这道两仪门是朕的寝殿了。朕不召你时,你在尚药局中好好过活。旁的事情,余生你慢慢熟悉。”
他入两仪门后,我进了尚药局。有个二十岁左右的人迎上来:“是李平李奉御吗?”我说:“正是。”他说:“下官郑慎由,是尚药局的尚药丞。”我说:“自称就好了,不用客套。尚药丞是几品?”他笑了一下,领我进去:“从七品。尚药局中原本该有奉御二人,侍御师、尚药监各四人。但如今只有奉御同我两人罢了。”
尚药局更像一座富丽堂皇些的医馆。我小声问:“初来宫中,我不大懂,一路过来怎么人不多似的?”郑慎由说:“除了回避陛下之外,宫中人本来也不多。不算千牛卫,只得三百来人。因为陛下一登基就将宫婢年三十以下的都嫁掉了;五十以上的则免为庶人。留下的宫婢在西边掖庭宫居住。陛下后宫中有王皇后,她住东边的立政殿。正一品的仅三位夫人惠妃、丽妃、华妃。正二品的芳仪六人。再以下的美人、才人皆空缺。皇子三人,公主两人。皇子中仅三岁的沈念容封了王,得叫大王,现下住在立政殿以东的大吉殿。”
我问:“那陛下住哪里呢?”郑慎由带我穿过中庭说:“陛下偶尔留宿立政殿或嫔妃宫殿。不过我几次见陛下,他都在甘露殿批阅奏章、读书或者用膳。向北过两仪殿就是甘露殿了。”
我说:“太极宫又大又复杂,一下怎么记得住?”郑慎由暧昧一笑:“李奉御记不住也不碍事,宫中人人都晓得陛下宠幸你的。李奉御侍奉好陛下就行了。”
寝室大得有些离谱。我安顿下来,一日三餐由宦官送过来。
郑慎由话出有因。建平元年十月十五日晚,建平帝夜入尚药局。我正盖软被,他仅着单衣,钻入被中抱住我,满面倦色。他打着哈欠说:“千牛卫毫无用处。倘若朕有意隐瞒出入,他们便一点都察觉不到。”我说:“陛下武功盖世,全天下大概也没几个人能赢陛下的。何况千牛卫?”
他说:“你也会说好听的。不问问朕为何疲倦?”我说:“陛下日理万机,是要日日劳累了。”他摇头:“今日朕给李昌佑封了郑王,下放他去湟中,才这么累的。”我说:“陛下没有……”他说:“你想问朕怎么不杀他吧?天下人都看着朕,朕不能杀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朕还派了于行成跟他去,要他归化苗域,从而立功。”他打灭床头烛火,抱住我入睡。
天明时,建平帝走了,但并未掩饰行踪。之后,每到五和十的日子,建平帝总出现在尚药局中,和我一起入睡。
时常有宦官带我入寝殿诊治,也有千牛卫带我出太极宫给大臣医病。有时,我会带着郑慎由。尚药局药材不足时,千牛卫会从太医署中带药材过来。那些药材的品相远好于我从前购置的。
有一回汤均用生急症。五更三点,我随千牛卫出去,经过雄伟的太极殿。晨曦中,太极殿前的龙尾道上,那三层汉白玉台阶流光溢彩。建平帝雄踞御座,受站着的朝臣行礼,的确君临天下。
建平一年三月三十日晚,有宦官来尚药局:“李奉御,陛下召你去甘露殿。”我说:“这就随公公去。”我随公公穿过两仪门,绕过两仪殿,又过甘露门,入甘露殿中。
御案前,建平帝手执朱红笔,正端坐书写。他放下朱笔,疲惫中有愉悦:“李平,你来啦。和朕一道用膳吧。”我站他侧面垂手说:“陛下批阅奏章要紧,用膳可以再晚些。”他笑:“朕一日中往往七个时辰都在处理政务。今日早些用膳没有大碍的。”我说:“陛下勤勉乃是百姓之福。”
“天下既然交到了朕手上,朕本就该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建平帝按着脑袋说,“只是今日朝臣吵得朕有些头痛。之前授意卫瑾改律法,今日他给他爹爹服完丧回来一提,早朝上立即就吵起来了。”我绕到他身后,给他揉按脑袋,问他:“陛下要改什么律法?”
“地税的律法。从前无论土塙肥瘠如何,每亩都税稻两升。这并不合理。”二十九岁的建平帝说,“过去大半年,卫瑾已经令各郡初步整理过地籍,丈量好田亩了。现下朕要均平税赋,将土塙按肥瘠分为六等来收农家地税。李平,朕不会忘却少时所见的百姓疾苦。”
“百姓一定会称颂陛下仁政的。”我小心地顺着他说,“不过卫瑾是天一教中财神,官拜三司使不要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