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乔柏文回想着最凶险的那段时光,无数个夜晚难以成眠,时不时地需要进来照看田安萍。他翻遍古今中外的医书,问遍同僚,最后也没有救回来。

“我不绝望,那时候顾不上绝望,如果我都绝望了,安萍更活不下去了。真正的绝望是她走了以后,我发现我们的家真的少了一个人。”乔柏文这样解释着。

宋恩羽大胆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您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师母?”

乔柏文没想到这小子会问出这么隐晦的问题来。他拿着布满褶皱的手指,朝宋恩羽点了点,笑着说:“也就你敢这么问!”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实验室的窗边,摘下老花镜,眺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像是暮年之人通过那样的灿烂追忆晨曦。

“因为七叶一枝花。”乔柏文开始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和你师母就是相识在云贵之地,那时候我上山下乡正好被分到安萍在的钺头村。我白天跟着生产队劳作,开垦荒地,种收粮食。晚上总会搞起我的研究,那时候就住在安萍的家里。安萍家里孩子多,她是大姐,她的父母待我极好,总会让安萍多做一些,我少做一些。安萍身上有最朴实无华的美好品质,善良,勤劳,勇敢,聪明。都觉得她是文盲,可文盲只是受教育程度,她心不盲,聪慧是天赋,这是上天对她唯一的偏爱吧。

因为这样一个可以潜心修学的契机,我开始走进中医药学的领域。我们祖先留下来关于中医药方面的财富简直就是我研究的宝库。我尝试着中医和西医的结合,来治疗败血症。云贵之地的夏天得疮疡的人们会很多,虽然可能现在看来很好治疗,但那个时候,疮疡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可能引发败血症,这样他们都成了我的病人。中西结合,首先就是一些中医药材的采集,治疗这种症状,我最先注意到了重楼,也就是七叶一枝花。它的采摘,收集并不难,难得是它的用量,因为它有小毒,治病和致毒的量的临界点在哪里,成了难题。也就是这个时候,安萍提出来愿意为我试药。”

说到这里,乔柏文的眼神和心灵回到了五十年前:“我问安萍知道试药意味着什么吗?她说知道,可如果她的牺牲可以换回无数人的命,她觉得不亏。我还记得当时就在煤油灯下,我望着她的眼睛像玉一般剔透,我轻松地说‘我怎么可能让你死,你替我试药意味着,要成为我乔柏文的妻子了。这可是比生死还要大的事。’当时安萍羞恼地骂我没个正经,然后就跑走了。我没有用她试药,我娶了她为妻,没有聘礼,只有七叶一枝花。”

宋恩羽趁乔柏文回头的瞬间,摸尽了脸上地泪痕,他站起身来也走到乔柏文地身旁,却发现苍颜白发的老者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宋恩羽咽回嘴边的话,乔柏文两只手不停地擦着眼泪,揉着眼睛。像被人说中心事的孩子,宋恩羽递给老师纸巾,为他顺着不停抽搐的后背。

缓了好久,乔柏文才回身对宋恩羽道谢,随后解释着自己的失态:“我总觉得安萍还在,所以一旦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就会难受。你不许说出去,乔老还得是那个玉树临风的乔老。”

宋恩羽笑着答应:“好,是风流倜傥的乔老。”

两个人又朝实验台走去,忽然乔柏文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看着宋恩羽说:“我并不是因为安萍愿意为我牺牲才娶她。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要娶她。因为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她十九岁也好,二十九岁也好,是貌美如花也好,人老珠黄也好,我都爱她。你问我爱是什么,我描述不出来,只能想到七叶一枝花,想到煤油灯下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所以小宋,如果真的有爱,真的喜欢,不要留下遗憾。医者不医心,更医不了遗憾。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重复,重复着同一天,然后等着死去。乔老还是玉树临风的乔老,可乔老也是个在求死等死的乔老。”

宋恩羽听着这样的恳切嘱咐,他也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可我喜欢的人身份,地位,年龄,甚至,甚至性别都不对等,那……”

乔柏文脸上带着八卦的笑,侧着头瞥他:“我就说你小子,最近肯定是谈恋爱了嘛,你还不承认?”

宋恩羽无奈地摊手:“我们真不算谈恋爱,没什么关系,倒是做着所有情侣会做的事。”

乔柏文朝前边走边回答:“少问些关系,多问些感情。关系本来就是枷锁。”他又回过头来问宋恩羽:“你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