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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东寰是久不理世事,可那是因着懒,却并非傻。他那个人,你难道不晓?素来最会装样儿,‘心思纯净’这四个字,是与他八百杆子都挨不上!至于西溪,这百多年里,可有不安分守己过?言行举止可有轻狂妄悖之处?便是咱们两个老眼昏花看不清,可琉璃溪里那许多人许多双眼睛,难不成个个都是睁眼瞎?那就是本分孩子,你莫要想多啦!”

“至于生死之途,试问天地间除了东寰可借浴火涅槃而重生,谁可逃脱?便是你我,将来也会消解。”

说到这儿,蘩倾微微有些出神,怔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叹气道:“说句东寰会生气的话——他委实有些可怜——我每每见着他形单影只,独身孤寂,总忍不住心疼他几分。他活了那么久,看着一个个老友先后离他而去,独遗他一人在这苍茫天地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知他心里会是何等的荒凉?旁人都说他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却以为,那是因为他深谙今日再好的繁花也会在明日凋谢,与其在凋谢时伤怀,不若早早就放弃繁花。也许,他以为冰封了自己的心,来日就不会难过。可是,看着他这样,我却难过得紧。”

“天地间风云莫测,沧海桑田,变幻无常,令人感慨亦令人心生向往。而独有东寰,却因着他那永无止境的生命,不得不以漠然的姿态面对这一切一切的变化,仿佛自己不过是一方无情无念无思无欲的顽石。”

“然,他终究不是顽石,你我也不能将他视作顽石!”

“正如尔言,便是将来西溪能够成仙,她也终有陨落的时候。可不管怎么说,即便这段时间在东寰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短短一瞬,可于现时的他,也是难为可贵的情怀。便是将来回忆时会难过会伤感,可总归胜过永世的空白罢?”

蘩倾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击在弢祝心上,令他心神大乱,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自诩是东寰的知心好友,而东寰似乎也默认了这一点,甚至长途跋涉地赶去帮他解决鳌族麻烦。若非心心相印的好友,岂能做到如此?

然而,直至此刻,他才羞愧地发现,自己竟是个没心肝儿的傻子!

蘩倾看到东寰形单影孤冷清孤寂,难道他就看不到么?他看到了,却从不曾往深里想。

他自己经历过姹紫嫣红,在天界群芳中留有薄幸之名,深觉得女人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却从未自东寰的角度替他想过一二。

他一直将东寰的冷清视为天性使然,也就不曾细思过隐藏在这冷清之后的不得已。正如蘩倾所言,虽则自己也是颗老铁树,好歹还曾开过花,可东寰却是颗从未开过花的老铁树——凭什么东寰就不能开一次花儿呢?

这一刻,弢祝忽然有种不敢返回琉璃溪再见东寰的心虚。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情难自禁(一)

蘩倾的一番话令弢祝似有所悟,却不能彻底打消他的顾虑。

或许是老人病在作怪,对于这件事,弢祝是前思后想,反反复复,便是一万遍地告诉自己“蘩倾的话在理”,可内心深处,依然有隐隐的不安,还是觉着这上神与小凡人之间的沟壑有如天堑,难以逾越。

这算是太固执么?抑或瞻前顾后思量太甚?只怕弢祝自己也分辨不清。

于两个好友截然不同的态度,当事人东寰却一无所知。

甚至,他都不敢承认自己有所动心。

他可是真正担得上一声“老老老老老神仙”的人物,寿星老头都比他矮一辈儿。身为众所皆知可与天地齐寿的元凤,如今,却被难以自抑的情愫搅得心神不安。

自宇宙初分,混沌一团时,自无阴阳。然,当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后,天升地降,清扬浊沉,混沌之中便分出了阴阳二极。

正如天地当为一体,阴阳此消彼长,彼消此长,相生相成。雄为乾阳,雌为坤阴,天地万物,雌雄相合,以此而阴阳相成,繁衍绵延,从而生气不绝,成为维持天道运转的重要持力!

人界有圣贤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自古以来,于这一句,作解者甚多,解义亦五花八门。而如是单就“道本”作解而言,这句话是涵义在于——

天地间万物运转稳健不移,依仗的,乃是天道法则。而天地间诸灵和谐,阴阳如轨,生气勃然,由此形成绵延不绝的力量,支撑维护着天道法则的运行。

换而言之,若是天地间诸灵混伐,阴阳消长紊乱无序,那么,无论是阴盛或是阳烈,纵然已至极致之能,却也因独木难支而无法支撑天道。倘真的到了这一刻,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天道崩裂,天地坍塌,此方天地内的万事万物,悉数化为齑粉,烟消云散,就此无踪无迹。

“的确,东寰是久不理世事,可那是因着懒,却并非傻。他那个人,你难道不晓?素来最会装样儿,‘心思纯净’这四个字,是与他八百杆子都挨不上!至于西溪,这百多年里,可有不安分守己过?言行举止可有轻狂妄悖之处?便是咱们两个老眼昏花看不清,可琉璃溪里那许多人许多双眼睛,难不成个个都是睁眼瞎?那就是本分孩子,你莫要想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