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夜半,屋外只剩夏夜虫鸣,院中的藤蔓似乎又借着月光爬高了几分,兴许是忧愁缠心,高泞独自起身去了院中亭。银瀑倾泻石上,映出一片孤洁,随风而颤的花瓣上亦泛着点点星光。很安静,美好得像只有梦中会出现的缥缈幻象。

他独坐在亭中,看着坛中摇摇晃晃的花枝,许是那三人又在院子里闹,弄得它看起来摇摇欲坠,在一片翘首的艳丽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无人知晓风过几重,他静静看着花瓣上的寒光一丝一丝被吞没,始终不为所动,仿佛世间一切与他毫不相关,他只需要这么静静这么坐着,就能再看日落月浮、花开花谢。

在石坛上月光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眸间迅速行过一个身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唯独乌发上那根系着的赤红发带格外显眼,只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便似那鬼魅般夺了他心神。

他起身朝那个身影追寻而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呼唤的声音。乌云蔽月,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追逐那抹飘逸的鲜红色彩,好似方才院中那株摇摇欲坠的花,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不复存在。

那个身影忽然在远处驻足,分明是站得远的,可他却能看清那人脸上的笑。是开朗的、是熟悉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他抬腿想上前拥人入怀,双腿却怎么也无法随他的心意而动。他静静地站在那,像在院中亭看着花坛一般,那个身影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无形无声的四目相对,只留下一个离得更远的背影。

——那个身影在逃。在逃得离他更远。

他呆愣着,胸口被无形的重力压迫得喘不过气,终于,他用尽了气力喊出那个名字,空气中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包括他自己的。他慌得四处张望,可眼前只剩下不见边际的黑暗,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稀薄,他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子,只得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一遍一遍地叫那个名字。

李晚玑。李晚玑。李晚玑。

不知唤了多少声,也不知是否有人听见。他垂首贪婪地吸入伴着异味的氧气,仿佛能从中夺回生存的权利一般。空气中的那阵味道很熟悉,他闻过无数次,甚至有段时间终日与这阵气味相伴,或许是因为情形特殊,他脑中竟捕捉不到这究竟是源自什么。

垂首不过片刻,他想再次试着呼唤那个名字,却在眨眼间看见一缕更夺目的艳红。一道又一道的殷红从远处流向他,将他包裹在其中,撑在地上的十指亦被那股带着温度的湿热浸染。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送到眼前,双目所及皆是厌恶的红。

鼻腔中的锈味和眼前景象结合,一切都在揭露事实,是血。

心脏像是在瞬间被人破膛扯出,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无力的双腿迈不出哪怕短短一步,大片大片的血痕染得他玄色的衣裳更显暗沉,他暗自庆幸着,幸好他特地挑过,否则一会寻回了人,定要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血从他指缝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却又很快与其他的融为一体,分明不是他身上的血,可偏偏温热异常,落地的响声又敲得他心慌,他不断寻着,望着,可四周除了刺眼的血红,就只剩下那摸不着的无尽黑暗。

霎时,许是虔诚的呼唤终于吹散了蔽云,银蟾再次投下清冽孤傲的光,缓缓照亮了血色的尽头。

那具追寻已久的身子就这么躺在那,忘了忧愁也忘了喜乐,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胸口插着的利刃被血液侵蚀,该属于人的血色却尽数顺着指尖和脖颈漫出,如深林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朝他袭来,不留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