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茫然,却见青杏已端了鱼洗来,只得先由着她们伺候自己梳洗。

待梳洗完毕,夭夭随着永善出了菡萏院,往长公主独居的宜春园而去。一路上穿庭过院,曲水游廊,各个角落都点了立式的宫灯,照的偌大的公主府恍如白日。

进了宜春园,厅里早备好了晚膳。

长公主沈棠着一身水红纱衣,慵懒的歪在靠枕上。

她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狸猫,染了朱红丹蔻的手一下下抚着它柔软的后颈。几位俊俏的面首正殷勤的替她布菜。

听见通报,风韵犹存的长公主抬起潋滟的桃花眼,瞟了一眼夭夭,随即便移开,垂手饮了一口面首手中的酒,嗤道:“真是稀客,你还知道来看看母亲。”

姜岁岁这两年,因着长公主沉迷享乐、骄奢淫逸,连面首都养了好几个,在京中声名狼藉,连累的她在外也被人看轻。她心中怨恨,母女俩的关系便急转直下,如今见了面,也只剩下冰冷的疏离。

可在姜岁岁的记忆里,夭夭知道长公主也是位苦命人。

长公主年轻时也曾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又赤诚,只可惜,她爱上了一位惊才觉艳的天子近臣。

她为她的心上人换上了轻衫襦裙,袒露出所有小女儿情态。她不顾非议,嫁他为妻。

只可临,盆之际她才得知,她的夫君心中另有所爱,他一直爱的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娶她只是为了替圣上收拢兵权。他的爱人怀孕了,他便要她们母女的命。

可长公主是谁,是曾守卫玉门的女将军,她躲过了临盆时的劫难,生产后第一件事便是收拢旧部,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夫婿跟皇妹,独独留下了皇妹产下的那个女婴,便是如今的姜林雪,她说稚子无辜。

思及此,夭夭站在门边,翘首看了看长公主面前的烈酒,轻轻叹了声:“阿娘,少喝点酒吧,喝酒伤身。”

这一声“阿娘”,让长公主端酒的手顿了顿,顷刻洒了些许琼浆出来,她抬起眼,看了夭夭许久,才生硬的道了声:“还站着作甚,进来用饭。”

几位面首识趣的退了下去,母女俩时隔许久,终于又坐在一起,安宁的用了顿晚膳。

饭毕,长公主一壁饮茶一壁懒洋洋道:“明日中元节,宫里下了帖子,要在洛水行宫举办皇家宴饮,你去吧,本宫实在懒得动。”

如今在位的乃是长公主的异母兄长,只可惜这位兄长曾经颇为宠爱姜林雪的生母,同这位大妹妹本就关系一般,在长公主杀了自己最宠爱的小妹后,俩人关系更是降到了谷底,也只维持明面上的皇家和睦罢了。因此长公主甚少入宫,除非年节等重大场合。

夭夭颇为乖巧的颔首,瞧着外面夜色渐浓,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而想起了姜岁岁的遗言。

她顿住脚,回身道:“阿娘,岁岁有句话想同你讲。”

“说!”长公主头也不抬,利落干脆的语气。

夭夭便仰起脸,真诚又恳切,她说:“阿娘,岁岁想说的是,能做你的女儿,实是我平生之幸。”

长公主愣在那里,许久未说话,待夭夭的身影已跨出了门楷,才回过神来。

她眼里有温热的泪,对着夜色里娇俏的身影急切喊道:“岁岁,你是不是憎恶姜林雪,你若是实在厌恶,阿娘便替你杀了她!”

“我晓得你爱慕太子,你放心,有阿娘在一日,太子便不敢负你。你要狠的下心,不论这世间如何,只管自己喜乐便是,骄纵跋扈又如何,阿娘总会护着你。”

夭夭忽而明白,怪不得姜岁岁养成了一副自私狠辣的性子,原来根在这里。

长公主因着先前的经历,只希望姜岁岁往后能更爱自己,狠辣阴毒才最好,这样才永远不会让旁人伤到她。

可不知道为什么,夭夭就是从这扭曲的教导中感受到了厚重的爱。那是和着血的爱。

她鼻子微微有些酸涩,低低回了声:“阿娘,你无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