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将青白相间的度平宗袍给他穿上,宽大柔软的料子垂下来,广袖的末端堪堪盖过半个指掌,腰间的藏青色袍纹被腰带恰到好处的束成一拢,自成一派风流,秀丽端方。
段玉楼有些恍惚,听到良碧说:“仙尊将你带回来后,替你疗伤,走之前让我在殿外侯着,等你醒来。其他的,我也一概不知。”她停顿了一下,神色复杂道:“不过仙尊说过,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玄冰宫。”
良碧将他换下来的衣服拾起,准备出去,袖子被拽了一下,段玉楼修长的指骨弯着,关节处微微泛白,用一种隐隐含着几分乞求的目光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孩子,九岁十岁的模样,”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良碧保持着玄冰宫侍女良好的习惯,把那件即将丢弃的破烂衣裳的边角也整理得平平整整,说话带着惯常的轻声细语,向段玉楼道:“没有,不过等仙尊回来了,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仙尊。”
“你才刚刚回来,”良碧的声音带着一点奇妙的回音,好似将灵力沉浸了进去,对段玉楼缓声道:“先休息一会儿吧,仙尊很快回来的。”
段玉楼的指节微微松动,有些不甘心的再次收紧力道,最终抵不过良碧给他下的言咒,眼皮沉重的缓慢合上。
良碧将他安置在踏上,抱着衣服离开,前殿的主位上正坐着一个从未离开过的身影,不紧不慢的泡着茶,在水汽氤氲中端着茶杯,却并不喝,似乎觉得这茶水成色不好,有些意兴阑珊的将杯子搁在桌面上。
“仙尊。”良碧过去向他行礼。
风越白抬了抬眼皮。
良碧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放在了桌上。
那是给段玉楼换衣服的时候拿走的,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
风越白淡淡看了片刻,这是他给莫摇花的丹药。玄冰宫缺什么都不会缺天材地宝,更遑论度平宗各地七十二峰上供的极品法器与药品。
他给了莫摇花一个万宝纳戒,莫摇花将从纳戒里拿出来的丹药给了段玉楼,这么一想,好像他真的对这个小徒弟实在过于刻薄苛责了。
风越白的指腹摩挲着茶具,漫不经心的想着,那又如何?
段玉楼不是一直都没有说过任何怨言吗?
那双小狗似的眼睛里永远盛着无尽的孺慕与哀愁,只要没有他的允许,便永远只会隐忍而又克制的站在他所划出的距离之外,不敢向他靠近一步,瞧着好像很可怜似的,跟问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性子。
不过现在他有点想看看,他这个被忽视多年的小徒弟,到底能有多大的魅力,能让那么多人默不作声的惦记着。
段玉楼再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他尝试着离开玄冰宫,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闯破玄冰宫里的结界,只能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干坐着,等待风越白的归来。
于是这一等便等了三天,风越白似乎有意就这么将他晾着放置着,除了第一天良碧出现过,余下的几天里他并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身影。
段玉楼想着在他走之后,不知章枳自己一个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如果又遇害了,那他该怎么办?
风越白在将近傍晚时才走入后殿里,寝殿的顶端设计比较奇妙,屋顶是用结界阵法支撑起来的避光幻象,在时分入暮,星野现行,幻象自行退去,抬头便可以毫无阻碍的看到完整的星景,以便殿中人观望星象推演阵法。
暮色四合,远山的极尽绵延处挂着半只红日,红得像血,一并将天边的云层皆染得艳绝,那些丝丝缕缕有如实质般的霞色挤开瓦缝与窗棂的空隙钻进来,闲闲散散的投在大殿中央的几颗红梁柱上,有一种斑驳的美丽,也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错觉。
段玉楼眼睁睁看着他惦念了多久的人从外面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几次费力的张口,开开合合,有太多的疑惑和委屈要诉说,只是都在心中千回百转,层层筛选着那些能由他说出口的,不会逾越太多距离的话语,最终也只凝减成两个字,一声毫无意义的称呼,他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师尊”,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看起来实在可怜极了。
风越白在椅子上坐下,姿态随意,却似乎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压迫,加上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绝对碾压,总是能让别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论是实力上,还是心理上。
段玉楼低垂眉眼,又叫了一声:“师尊。”
风越白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怎么,我的乖徒儿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段玉楼似乎在思索,沉默了片刻,问他:“师尊,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风越白将瓷瓶收起来,闻言终于将视线投过来:“我以为,你至少会先问,为什么我要派人去追杀你。”
“……”
风越白笑了,他生得一副漂亮至极的好样貌,笑起来很有些风流韵味,攻击力不强,温温的,像在勾人:“阿楼,你在想什么,会觉得我对你很无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