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普罗第一次来到戴遗苏亚山监狱的时候,才结束自己的义务兵役。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和老兵一起驾驶机甲在戴遗苏亚山上空每月巡逻的时候,目睹到的人间炼狱。

“这里是没有人性的。”老兵谆谆教诲,“都是畜生。”

被关进来的基本都是畜生,而人在戴遗苏亚呆久了,也不会再是人。

都是畜生。

而在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坐上最高指导的位置之后,普罗也察觉到老兵口中的“都”不仅仅是代表着那些囚犯。他驾驶着机甲冷漠地处决一个在上次动乱中的熟悉面孔,打开队内广播说道:“保持距离,不要掉队。”

他打开热力按钮,在逐渐炙热的空气中,销毁了尸体。

实况监控屏幕上又少了一个红点。

这并不是麻烦的事情。

普罗默默地放大了红点的聚集地,在里面寻找着熟悉的名字。并不是单独的定位坏掉了,而是因为卓旧似乎采取了某种手段,将自己的定位抹去,或者说他变更了自己的定位。

想到技术官的报告中,建筑群总监控室里有明显的被改动痕迹。

普罗默默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追杀这件事情上来。机甲冰冷的外壳潜伏在将暗未暗的暗色之中,军雌们保持着沉默,寂静地等候下一个指令。

尸体被热力武器消灭之后,残留下扭曲变形的数个拘束环埋葬在沙土中。

“收起来,去下一个地点。”普罗说道:“拘束环清点一下,不要搞错数目。”

每一个囚犯在被关押到戴轶苏山监狱时,都会进行一场手术。

手术会给他们植入数个拘束环,从功能上而言,有电(击)、束(缚)、窒(息)、定位等等,从道德上来说,这东西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但在囚犯眼里,拘束环实际上是和食物等价的货币单位。

普罗就知道,一些囚犯会故意杀死同伙,然后把尸体解刨,取出拘束环作为武器、电子产品的替代品,再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改造。

这也是整个监狱里唯一一个能够被囚犯们所接触到的高科技产品。

“指导。”

“怎么了?”

“少了几个。”下去收敛拘束环的军雌表情有点不对劲,“少了大腿的拘束环和腹部的拘束环。”军雌将尸体翻过来,用尖刀扎了他被烤焦的表面。

普罗看过来,他打开对卫星站的传输通道,道:“检查一下拘束环的数据报表。”

除恶意杀死后的拘束环难以回收之外,像是卫星站大面积清扫人口这类的活动,可能会缺少一部分的拘束环。但要说真的能够一对一的对应上,其实也是困难的。

普罗以往不太在意这种遗失率极高的拘束环,他也不太相信有雌虫会忍着终身残废、一刀致死的高危风险,在没有任何安保措施的情况下取出拘束环。

但,如果这一切的幕后凶手是卓旧……普罗不得不警惕起来,他说道:“其他人都清理掉。找到卓旧的话,先把他的手脚给我打断。”

似乎还不是很放心,普罗补充道:“把他的嘴也给我封上。”

温格尔并不知道普罗指导要对卓旧痛下杀手。

他将一切告诉卫星站的军雌后,感谢之余,就被送回到自己的房间。“普罗指导什么时候回来呢?”温格尔都忘记自己是第几次发问,他和嘉虹一起窝在床上听小雌虫故事,看卡通视频。

幼崽有时候会因为雄虫内心的焦虑感觉到不安。

温格尔也只好抱着嘉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通过精神触角安抚对方的情绪。而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幼崽,同样是因为他自己。

准点的送餐,定时上门打扫卫生的军雌,之间没有太多的对话,也没有新的信息进入到这个房间里。

恍惚之间,温格尔感觉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戴遗苏亚山监狱。

有些时候,他忽然可以理解外面的人都说“戴遗苏亚山监狱任职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嘉虹也在这种日子里越发无聊起来,温格尔竭力找一点事情给彼此完成,每天他都例行询问普罗指导的去向,得到的回答总是:

“谢谢您的关心,指导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在到卫星站的第二十三天,第一次出现了送餐不准点的情况。

温格尔并没有忍受饥饿,迟到半个小时后,军雌向他道歉,送上了一份可口的餐点。

“发生什么事情了?”温格尔问道。

军雌面无表情,他们永远刻意地同温格尔保持一种距离。好像雄虫曾经叫他们伤心欲绝一样,“没有发生什么,温格尔阁下。”

温格尔失落地说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要说出来。”

他回到桌子前,吃完饭小憩片刻,开始翻译阿莱西兽语。晚一点的时候,温格尔就去看那些新闻咨询,可是他半天都找不出其中的关系,也对离开戴遗苏亚山卫星站后为家人复仇毫无头绪。

“雄父。”嘉虹坐在地上玩玩具,他走过来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分享给温格尔,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温格尔叹口气道:“嘉虹,雄父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好吗?”

嘉虹不太会说什么感觉,主要是他的认知中一直成长的地方,带给他独一无二的熟悉感。虽然卫星站很好玩,但幼崽最想念的还是那个在戴遗苏亚山的小房间。

“那雄父不会走吧。”嘉虹甚至想念起那四个雌虫,他可怜巴巴地说道:“大大、白白、卷卷还有尖尖,还会回来吗?”

温格尔不说话,他把嘉虹抱在怀里,陪他玩玩具。

“雄父在就好了。”雄虫这么和嘉虹说道:“嘉虹不喜欢和雄父一起玩吗?”

对于幼崽而言,什么人都比不上雄父重要。他只是担心忽然有一天,雄父就会像那四个雌虫,以及他薄薄的扁扁的雌父一样,消失了。

消失这个概念,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幼崽印象里。

他开始恐惧这些亲密关系的人消失。

“喜欢。”嘉虹说道:“要一起。”

温格尔揉揉嘉虹的脑袋,说道:“嗯,要一起呀。”

在无聊的等待时光里,温格尔开始给嘉虹读那些剪裁下来的新闻。嘉虹有很多听不懂的词汇,小孩子一旦发动起十万个为什么,到最后只能让雄虫悲伤的发现,自己也不懂这个词汇到底代表着什么。

“经济特区是什么呀?”

“就是单独可以赚好多钱的地方。”

“为什么呀?”嘉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他能赚好多什么?”

温格尔说不上来。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惨案发生之前,温格尔还没有被家里人教导学习相关的东西。因为体弱,家里人也放任他去学习一些喜欢的轻松的专业。而在悲剧酿成之后,长达一年多的疗养生活里谁也不忍心一只雄虫去关心国家。

甚至,是隐晦的、故意不让温格尔知道这一切。

温格尔终于感觉到彻头彻尾地挫败感。

等到嘉虹昏沉沉地睡去之后,这种知识和对未来的迷茫,让雄虫忍不住埋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他哭得太专心,以至于第二天起来还是昏头昏脑的。温格尔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午饭也没有胃口,等到下午病恹恹地睡了一会儿,起来就发了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