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没有办法在此事上做到公允,作为父亲,在听到孟长桉养外室有私生子,还欲欺瞒骗婚时,他已恨不得提了棍子去打断那东西的腿!
能强忍到现在不发作,不过是遵循为人父母官的责任与本质。
“本官乃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奉旨调查昭河府尹之死,前来府衙有要事询问楚大人,不料却逢此案,本朝律例至亲犯案,官员避嫌,本官在此之前与楚大人并无来往,自认能做到不失公允,此案便由本官全权审理,可有人有异议!”
景白安审的案子没有上万,也有成千,那一身的官威与凌厉哪是一个妇人所能承受的。
孟府有孟老爷子在先,又有一京官在后,她自然是听过锦衣卫指挥使的官名,晓得那是个大官,起码比二叔子的官要大的多。
孟夫人此时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她偷偷瞪了眼程冉冉,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妇人脸上的血痕结了痂,头发松散,眼睛因哭闹太甚冲着血,瞪起人来格外吓人。
程冉冉缩了缩身子,她明白这种情况下得罪孟夫人,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只要孟夫人不点头,她就绝对进不了孟府,但凡她还想余生有个依靠,此时就不敢逆着孟夫人。
景白安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守孝期间养外室生子,还欲欺瞒未婚妻迎人过门,事情败露不但不知悔改还妄想栽赃嫁祸,此等恶行,不论放在哪里都于理难容。
“堂下何人。”
楚夫人抹了抹泪,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回大人,民妇楚宁氏,宁婉茹。”
孟夫人与程冉冉也赶紧报了名姓。
“民妇孟陈氏,陈雪雅。”
“民妇程冉冉。”
“公堂之上,不可有半句谎言,尔等接下来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供词,若有半句虚言,依法查办!”
景白安重重拍下惊堂木:“可都听清楚了!”
程冉冉心虚的低下头,身子不由自主的发颤。
孟夫人咬咬唇瞥了眼程冉冉,只要她与桉儿不认,此事谁审也没用!
“程氏!”
景白安突然厉声道:“本官问你,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可是孟府长公子!”
程冉冉身体抖了抖,下意识看向孟夫人,磕磕绊绊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程氏,本官问话,如实回答!”
景白安加重语气,身上的肃杀之气倾泻而出,压的堂上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民……民妇……”
程冉冉不敢对景白安说谎,却又不敢逆孟夫人的意思,挤了半天也挤不出几个字,最后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孟夫人心里冷笑,还算她识相!
楚夫人却是将手中的帕子都要捏碎了。
她竟没想到程氏的嘴如此硬!
景白安皱了皱眉,随后冷声吩咐:“取水来,泼醒!”
而后又看向孟夫人。
“孟陈氏,这个孩子可是孟府长公子的骨肉!”
不待孟夫人回答,景白安便又拍下惊堂木:“有半句虚言,重刑伺候!”
孟夫人咬紧牙关,回道:“不是。”
楚夫人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的胸口闷痛。
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不放过她的沅儿!
“陈雪雅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这门婚事就绝不可能!”
孟夫人亦不甘示弱的回道:“婚事是父亲在世时定下的,我孟府必要遵循父亲遗言,绝不退婚!”
今儿得罪了又如何,只要保住婚事,将人接过去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她宁婉茹就不得不向她低头!
“肃静!”
景白安沉声道。
他正欲继续审问,外头却突然有了动静。
“报!”
一府衙匆匆进来:“大人,有人将孟大公子送到府衙。”
孟夫人一怔,桉儿怎么来了!
莫非是得手了!
然她还没得及欢喜,便被眼前一幕吓得呆住了。
孟长桉是被抬进来的,双目禁闭,奄奄一息。
“桉儿!”
孟夫人回过神后尖叫着扑过去,声音极其刺耳。
“桉儿你醒醒,这是谁干的,啊?!”
瞧着担架上半死不活的人,楚夫人心里那口气终于顺畅了些,不论是谁干的,都是她楚府的恩人!
“是你!”
孟夫人突然指着楚夫人,尖声道:“是你做的,是你对桉儿动手的!”
楚夫人气笑了:“我倒是想这么做,只可惜没能亲自动手。”
“你休要狡辩!”孟夫人狠狠道:“桉儿本就是去了你们楚府,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是谁!”
“大人,求您给民妇做主啊!”
现场突地一片安静,好半晌,楚夫人才咪起眼,缓缓靠近孟夫人:“你说什么?孟长桉去了楚府,他去楚府做什么!”
孟夫人神情一慌,心知说漏了嘴。
“我……我怎么知道,他平日不是经常去找楚大小姐么!”
“你说谎!”楚夫人连声音都在发颤:“孟长桉哪次来楚府不是事先递帖子,根本就没有与沅儿独处过!”
“你告诉我,孟长桉他今日去楚府做什么!”
楚夫人吓得破了音,朝同样僵住的楚之南吼:“还不快叫人回去看看!”
沅儿去了华安寺,府里只有婈儿,这丫头胆子小,要是让孟长桉闯了进去,还不得吓狠了。
楚之南回过神,忙要往外头走,却听景白安出声:“楚大人留步。”
见楚之南顿住脚步,景白安才道:“本官刚从楚府过来,府中无事。”
楚夫人闻言闭上眼大大松了口气,腿上一软就往后倒去,被钱嬷嬷眼疾手快接住:“夫人。”
“夫人!”
楚之南赶紧过去将人揽住。
楚夫人在楚之南臂弯捂着嘴哭的凄凉无比,声音气若游丝,在场的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你怎地就这么没用啊,顾着一城百姓死活,却不管家中妻女,你瞧瞧如今都被人欺负到府里去了,还有没有天理啦。”
“身为父母官,连自己妻女都不敢护,明明占着理还要受人威胁,这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她孟府仗着京中有官,就能随意欺辱人么,作为一个母亲,我就是不想让女儿嫁过去受苦,有什么错啊,她在公堂之上三番五次辱骂于我,我生怕坏了你的名声,都只能受着,可她凭什么啊,凭什么这般欺辱人。”
外头听审的百姓不少,此时都默契的沉寂了下来。
楚大人忙于公务,救百姓于水火,家中妻女却遭人欺辱,简直是闻者寒心。
孟大公子那传言也有些时候了,且那孩子的确神似孟大公子,若此事为真,孟府未免欺人太甚。
“求大人明察。”
百姓里头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接下来便接二连三有人出声:“求大人明察。”
景白安瞥了眼正安抚夫人的楚之南。
得民心的官,断不会差到哪里去。
景白安拍下惊堂木,待众人安静下来,才沉声道:“本官自会查清事实,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孟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那些人趋炎附势。
恰在此时,突然有衙役禀报有证人到。
来的正是在华安寺山脚下护着楚沅的那几位夫人。
景白安让人将她们带进来,道。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几位夫人没想到审理的不是楚大人,对视一眼后,忙跪下行了礼。
其中一位夫人率先开口:“禀大人,民妇乃城东潘杨氏,得知楚府与孟府之事,恰知些实情,特来作证。”
景白安沉声道:“所知何事,如实道来。”
“是。”潘杨氏颔首,将所见所闻如实道来:“今日清晨去华安寺上香,未时下山,在山脚下碰见宁夫二夫人与楚府大小姐,还有……”
潘杨氏瞧了眼担架上的孟长桉,才继续道:“还有孟府长公子。”
“民妇亲眼瞧见孟府长公子带人强追楚大小姐,其身边有一身手极好的壮年,不仅将楚府宁府护院打伤,还听从孟大公子的吩咐欲强掳楚大小姐。”
听到此处,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敢!
此恶行简直畜牲不如!
楚夫人吓的浑身发软,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的沅儿,沅儿怎么样了!
“所幸恰逢有一位武功的香客下山,将那壮年击退,紧接着民妇等人便将楚大小姐护在身后,没让楚大小姐受到惊吓。”
“而后宁二夫人便携楚大小姐回了楚府。”
潘杨氏说完,又看向楚夫人,温声道:“楚大人楚夫人放心,当时有许多人都瞧见了,楚大小姐并未受到惊吓。”
言下之意便是在许多人的见证下,孟长桉并没有碰到楚沅,亦没有损伤名声。
楚夫人紧绷的心这才松懈下来,但因惊吓过度,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整个人倒在了钱嬷嬷身上。
“不,你说谎!”孟夫人双眼猩红,恶狠狠瞪着潘杨氏:“我孟府与你潘府素与恩怨,你为何要如此栽赃我桉儿!”
潘杨氏砰地磕了一个响头,朗声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任大人处置。”
“不可能!”
“若如你所说,桉儿怎么会伤成这样!”孟夫人尖声道。
潘杨氏顿了顿,才道。
“孟大公子对那位香客心存怨恨,欲对其动手,却不知怎地急切之下没站稳滚落下台阶。”
这话她说着确实有几分心虚,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几位夫人,另外几位夫人默契的开了口。
“民妇亦可作证,潘杨氏所言属实。”
她们说的也不全是谎话,她们可不懂什么内力,的确没看到那位公子动手。
孟夫人气的身体发颤,指着几位夫人厉声道:“你们都在说谎!”
“到底是谁,是谁对桉儿动的手!”
几位夫人安安静静的跪着,脸色都不大好看。
就是那位公子不特意请她们来作证,她们也愿意上这公堂。
潘杨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道。
“孟夫人,人在做天在看,孟大公子此番作为皆被我等看在眼里,这行径简直太过骇人听闻,咱们都是为人父母,你心疼你的孩子,可楚大小姐亦是父母的心头肉。”
“你若觉得我们撒谎,大可再去询问当时目睹这桩事件的其他夫人。”
“方圆十里就数华安寺的菩萨最灵验,楚大人救昭河百姓于水火,咱们洬江在楚大人的治理下亦是风调雨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楚大小姐此番化险为夷,乃是有菩萨庇佑,孟大公子在菩萨面前做恶意外跌落台阶,说句不该说的,那就是恶报到了。”
潘杨氏说罢,外头竟响起一片叫好声。
景白安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瞥向眼尾泛红的楚之南。
这便是民心所向罢。
怪不得摄政王与以往不一样了,瞧着多了些烟火气,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虽有恶者,但良善淳朴者却居多,不似京城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