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和意外地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千奇百怪、幻影重重,叫她看不清其中之人真实的面容,只猜着那应是一个轮回,无论过程如何,结局皆逃不过惨淡凄凉。
灰暗迷雾中,只有几个场景稍为清晰些。
她隐约看见了被仙雾阵法环绕掩埋的世外桃源,安居于此的众人性情平和,不喜争执冲突,不慕虚名财利。他们终日以琴棋书画作乐,修炼功法而不问俗世,与外界处于隔绝状态。
这梦太过真实了,当那几个穿着同样款式的浅蓝纱裙、温柔又乖巧的小姑娘们欢快跑至眼前、仰慕而亲昵地笑唤她师尊时,祁清和神识中一阵恍惚,几乎要以为自己当真是这世外桃源中的一员。
她不觉地伸出指尖去以着一种仿若做过无数次般娴熟的姿势想要去摸一摸小姑娘们的脑袋,喉咙中干涩灼人得紧,却是自不知不觉勾起了些的唇中吐露出一个极为柔和的含笑的声音。
她看着这些瞧不清面容的小姑娘们,眼前又兀地闪过一幅幅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的画面。而那些无力倒在血泊之中、生命气息消亡的身影里,赫然便有她们。
【……师尊无能……】
【……师尊对不起你们……】
剜心般悔恨绝望的恸哭在灵魂深处盘旋响起,那声音太过熟悉了,浓烈的近乎要将人吞噬殆尽的情绪喷涌覆来,让梦中的祁清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几步,唇瓣轻颤着,脸颊上已有滚烫液体滑过,无声无息地垂入衣襟中。
权势相逼,世间何处寻公道?
蓬莱已毁,天地再无容身地。
“和儿?和儿醒醒。”
耳畔骤然闯入了道修担忧疼惜的声音,顷刻间打破一片寂静,也将祁清和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额角布满了冷汗,瞬间撑坐起来,眸前一阵昏厥发黑,直到半晌后,瞳孔中才慢慢恢复了光亮,长长眼睫一颤,凝于其上的晶莹的泪珠便刹那间垂落砸下,在身上所穿的素衣衣襟边染出点点暗色。
祁清和神色怔怔,缓缓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眸中光亮明明灭灭,闪烁着有些破碎的水雾。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云伊坐于床边为她传送着灵力,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疼,忍不住抿唇伸手将人揽至自己怀中,抬起指尖给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又取出帕子小心擦拭着女人脸颊上的泪痕。
“……做了个梦……”
祁清和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半晌,这才声音沙哑着低低回答了她。
真的是梦吗?
她心中竟难得有些茫然。
太过真实了。
切肤绞心之痛,师门被毁时的绝望怨恨,提剑以禁术强行突破修为斩杀灭门仇敌时的狠绝杀意,以及最后……孤身乘舟随江漂流时命不久矣、生机逝去的解脱与惘然。
真实得好似……当真是她所经历过的一生。
“……我之前……是什么人?”
祁清和慢慢抬眸瞧向了身旁的人,并不抗拒她的动作,只略有些迷茫地伸手抓住了道修的宽袖,眉间皱起,瞳孔上浮着一层隐约的水雾。
这是洛云伊从未见过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只叫她心中最柔软处顿时一颤,指尖微攥,敛着眸将女人往怀中抱紧了些,柔柔地在她有些湿漉的眼帘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我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我与你在幼时相逢于梦中,那时你告诉我自己被收养关在一间屋子里。后来年岁渐长,我带着门中弟子们出山历练之际才真正在现实中见到了你,那会儿你是一位赏金猎人,应在为收养你的组织办事。”
道修抚着她的白发,细细与她说道,声音中亦染上了些许叹息之意。
那日林中相见,一袭繁丽红裙娇媚美艳的小太阳落至怀中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如今晃眼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洛云伊说到此处,心中实则也有些无奈。
这人从来都是用甜言蜜语哄骗着她,十句话中九句都是假的,恐怕之前的身份经历都是故意装出来的给她看的,因此她如今倒也真的不晓得这人的真实来历。
祁清和沉默着听完了她的话,许久都没有做声,只微微垂下了脑袋掩去了眸中的诡异之色。
最了解她的到底还是她自己,祁清和只听了一半,就隐约摸出了这段经历中掺假的水分。
轻轻一拧,都能养条鱼。
而被她骗得团团转的人现在正抱着她为她抚发,语气中好似还有些怀念和温柔的笑意。
祁清和:……
女人顿了顿,伸出手去捉住了道修的指尖,眉眼认真地摩挲把玩着她的指腹,抿着唇瓣并不作声应答。
多说多错,她这会儿没了记忆,还是少开口为妙。
祁清和垂着眸子,自然瞧不见紧紧拥着她的道修此时敛眉默默注视着她,冷清无波的瞳孔中蓦然闪过几分浅淡的笑意,唇瓣勾起了些,任由她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神识中的心魔正兴味地笑,托着腮通过道修的眸子看清楚了女人微不可觉的不甚自在的动作。
【卿卿心虚了。】
【卿卿真可爱。】
洛云伊眸色闪闪,在神识中轻声应是。
确实。
昨日双修过后虽然腰间酸痛得厉害,但好歹是让筋脉中仿若被冻结了一般的灵力开始有所好转,正在悄无声息地凝聚起来。
祁清和也终于能查探到自己的真实修为了,这具躯体原来是合体期,可如今恐怕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尚且不如元婴。
还是太弱了。
她心中很不满意,却怎么也不再将注意打到洛云伊身上。
用那种依附于人的、走着捷径的方式修炼已让祁清和有些看不起自己。她在一时冲动下用了一次,却绝不会再借用第二次。
不仅是不屑于这种方式,亦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