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寄欢睁开眼睛时屋内正生着袅袅熏香白雾,房间里光线颇暗,处处皆是与她这一路踏雪而来的冰寒截然不同的温暖,鼻尖前漂浮过的都是令她心中微颤的熟悉得刻进灵魂中的气息。
被妥帖置于被褥中的指尖稍稍一动,她轻轻偏过头,在未散的昏厥感中隐约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倚于不远处的软榻上,垂着头慵懒地捏着长柄烟斗慢悠悠地翻看膝上的书卷。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恍如隔梦,叫.床上的人忍不住阖了阖酸热的眸子,微微侧过了身子,背对着外边蜷缩起了些,喉中一时堵塞得慌,近乎生了几分窒息之感。
“醒了?”
那人的气息一瞬移至她的身后,应是顿了顿,这才淡淡开口问了句。
轻飘飘的,并无半缕往日的关怀宠溺,只像是在对着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仿若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平静漠然。
顾寄欢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近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并不理她。
祁清和捏着书卷垂下了指尖,静静打量着床上这一团小狼崽儿,眉梢不觉扬了扬,浮着碎裂冰霜般幽冷的瞳孔中竟是闪过几许好笑,神色稍软了些,突然垂眸拂袖坐在了床边,交叠着双腿默然翻看自己手中的书卷,也顺着这闹了脾气的孩子的意。
然而,她是自在,侧躺在她身旁的姑娘却是愈发气闷起来,晕眩的脑海里慢慢溢出点点委屈与难言的苦涩来,眼眶更是酸痛难忍,眸前水雾越发地浓,直至最后,已是耐不住紧抿着唇瓣哭泣出了声。
果真是无情无心之人。
顾寄欢用力攥着指尖下的床单,心中随着这些软弱情绪一同升腾起的尽是些无可诉说的阴翳念头。
倘若她能有与祁清和一般的实力……她便能……她便能想着法子地将这人锁在身旁,将这些年她在午夜间梦见过的画面全部施与这人的身上,叫她再不能离开半步!
姑娘半睁着眸子,眼尾通红,瞳孔里却凝起了深暗凶狠之色。
她心中万般思绪翻涌而出,胸腔中难免生出夹杂着爱恋的怨意,这些难平的念头如此真切而果决,几乎要化作一匹恶兽从她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中挣脱嘶吼而出。
可在那一瞬,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悄然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顾寄欢身子一僵,双眸下意识睁大了些,瞳孔中的阴霾皆凝滞,胸口中那些聚集而起的恶念都在顷刻间如同浓雾被光刃划破击碎般消散,只剩下那颗毫无遮掩了的不停跳动着的心脏,声音响得叫她无措又羞恼。
女人不声不响地弯下腰肢贴上了她的背脊,顾寄欢便立刻闻见了一股子略带着寒意的幽香,这让她不觉微颤了下,唇瓣间却于那一瞬蔓延开了浓浓的桂花的香甜。
是一颗桂花糖。
祁清和的指腹自她唇瓣边滑过,趁着这孩子愣怔的功夫将指尖的糖送入了她的唇中。
“甜吗?”
女人的声音中含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祁清和伏着身子,垂眸看着被她半拥着圈于怀中的孩子,贴着姑娘的耳畔轻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下一秒,这只都敢强吻她的小狼崽霎时红了耳垂,长而挺翘的眼睫无助慌乱地颤着,鼻腔中挤出了低低的似不满排斥又如撒娇般的音,把头偏着埋下缩了进去,不给她瞧。
于祁清和而言,顾寄欢终究还是特殊些的。
几世轮回中,也仅有身为散修的那辈子尝到了情字愁苦的滋味。
最后那块染着血的刻着吾妻二字的石碑对在此之前稳坐真神之位而素来不曾接触过情爱的祁清和来说,颇为异样且新奇。
但轮回已过、神魂复原,那些存在于脑海中的一幅幅或甜蜜热烈或绝望怨怒的画面都似蒙上了隔膜般远去,让她无法真切完整地接收到那时候的情绪,因此也不能完全感知那一世的心动究竟是何种模样。
但就为这些特殊之处,祁清和对于顾寄欢也多了几分其余人所不得的纵容。
“不甜。”
沉默了许久,埋在被褥中的姑娘才闷闷回了句。
可惜这二字早没了先前的阴鸷怨气,愈发像是赌气撒娇了。
女人莫名想笑,微勾唇抚了抚她的发,漫不经心地移动指尖轻轻抵着顾寄欢的唇,慢慢揉捏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的霜雪已然消融了大半。
“那便是甜的。”
她抬眸看向了被帘幕遮掩住的窗户,陡然眯眼,指尖银光骤然闪过,屋外风雪猛然大涨,四处无声中传来的讯息叫祁清和缓缓敛去了脸上外露的神色。
思量一二,祁清和垂头于顾寄欢的发中落下一吻:“好好养伤,我去处理些事情。”
女人的白发半挽着,披散于肩上的那些许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胸前,自姑娘的脸庞上摩挲过去,在顾寄欢的心尖上骤然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
她听着那近乎于无的脚步声自房中彻底消失,这才垂了垂眸子,忍不住撑起身子侧着朝着门口看了看,眉心不觉微蹙,复而自嘲扯了扯唇角,阖眸倚在了床边。
虽头晕目眩、身子疼得厉害,却是波澜未平,再难入睡。
雪域中又一次迎来了兽潮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