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长公主府。
日光透过木窗漏入屋内,角落里燃着檀香,一旁才从冰窖里取出的冰块散发着阵阵寒气。两名女婢半蹲在矮榻边,轻轻为榻上女子打着扇。
长公主宇文锦躺在矮榻上,她相貌雍容,一头墨色长发披散开,十指蔻丹鲜红,微微阖着眼,似睡非睡。
有女子从门外走入,隔着珠帘,在宇文锦面前跪下:“属下,谢主人允我前去诏狱。”
如果没有长公主允准,她不可能进得了诏狱,不可能见到阿宁最后一面。
那大约是她们最后一面了,女子微带苦涩地想,永宁侯府的女婢朱颜已经死了,身为长公主暗卫,她本就应该身处黑暗之中。
若是为人所知,便没有资格再称为暗卫,公主今次,已是破例。
宇文锦睁开眼,眼尾上翘,有种蛊惑人心的美。
“没想到她竟然肯为你当街杀人。”宇文锦慵懒道,“若非她正好是鱼老弟子,孙家如今一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
女子垂着头,没有言语,只是心中酸涩难言。
以后不会有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她这样做。
她们的相识一开始就存在欺骗,便注定不会长久。
宇文锦似乎看出了她的低落,轻笑道:“你很伤心?”
女子木然答道:“属下身为主人暗卫,自该尽自己的职责。”
哪怕是让商宁认识的那个朱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宇文锦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果然是忠心。”
“此番,你做得甚好,回去吧。”
女子轻声应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宇文锦托着腮,突然对身旁为她打扇的婢女道:“你们这一生,可曾遇到过为你豁出性命,不顾一切之人?”
她说着,眼前恍然又再现许多年前的旧事。
今日,若是孙家能果决一些,孙丘慈的身份再重要一些,或许常远侯府就会冒着得罪鱼老的风险,在诏狱中杀了商宁。
孙家在缇骑中,也不是没有人手。
侍女小心答道:“回公主,自然是没有。”
“如我等这样的卑贱之身,如何会有人愿意为我们豁出性命,舍生忘死。”
她的语气很平静。
“是么?”宇文锦喃喃道,“她遇到了,可是就在刚才,也失去了。”
她哼笑一声,不知笑的是谁。
“真可怜啊——”她这么说着,眼底却满是冷漠。
就在这时,有侍女小心在门外施礼:“殿下。”
宇文锦抬眸:“怎么?”
“多年前归乡荣养的林嬷嬷上京,如今正在长公主府外,想求见殿下。”
宇文锦听完她的话,眸色一冷:“让她滚。”
自己容忍她活着,已经看在她自幼照顾自己长大的情分上了。
侍女抿了抿唇,却没有离去:“林嬷嬷如今病入膏肓,惟愿死前能最后再见殿下一面……”
宇文锦闭上眼,声音冷硬:“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在此多言?你可知道,惹怒了本宫,会是什么下场!”
侍女身形一僵,她当然知道,整个长公主府没有人不知道忤逆殿下会是什么下场。
她当即跪下,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不敢欺瞒殿下,当日婢子打碎府中花瓶,本要被发卖,是林嬷嬷可怜我,将我留下。今日林嬷嬷相求,婢子实在不忍拒绝。”
“知恩图报,本宫是不是还该赞你一句?”宇文锦似笑非笑反问。
侍女不敢抬头:“殿下,林嬷嬷真的快要死了,她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殿下一面……”
她怎么还有脸来见自己?!
若不是她从小护着自己在深宫长大,她真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宇文锦的手死死按住床榻,良久,她神情漠然道:“让她进来。”
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是坐着竹椅被两个小厮抬进来的,竹椅落下,她隔着珠帘望着其内宇文锦的身影,脸上缓缓滚落两行泪。
林嬷嬷费力地站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花了她所有力气。白发盘成发髻,衣衫整齐,即使已经病入膏肓,她还是将自己收拾得很体面。
“老奴,见过殿下。”林嬷嬷躬下身,一板一眼地向宇文锦行礼。
宇文锦漠然地注视着眼前苍老的妇人,没有丝毫动容:“最后一面已经见过了,如今,你也可以安心去死了。”
这话实在冷酷。
可是宇文锦觉得远远不够,比起林嬷嬷对自己所做的,她这三两句锥心的话又算什么?
林嬷嬷面上也未曾表露出什么伤心,她直起身,对宇文锦又道:“老奴如今已是将死之人,回想生平种种,不曾后悔。”
宇文锦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站起身,暴怒道:“不曾后悔?!你怎么敢在本宫面前说这句话?!”
林嬷嬷神情木然,她缓缓跪在地上:“殿下,我的确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只是在我临死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殿下。”
否则等她死了,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殿下,当日您与谢九霄生下的那个孩子,或许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