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听她口出狂言,忍不住调侃道:“你好大的胆量。”
白其姝的身子稍稍前倾,手往前伸,几乎要碰到华瑶的腕部。
华瑶反守为攻,干脆利落地握住了她的手,略微摩挲了两下,只觉她掌纹粗糙,掌心冰凉。
白其姝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砍断我两条胳膊,我绝无怨言。”
华瑶依旧平静:“我怎么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我连你丈夫孩子的死因都查不明白。”
白其姝笑出了声:“殿下,您是尊贵的公主,我是微贱的商人,我不肯对您坦白一切,您也没想过要对我动用私刑吗?”
“不,”华瑶却说,“我从未严刑拷问过任何人。”
白其姝并未流露出任何讶异之色。她只说:“果然如此,您是高阳家的异类。那位名叫燕雨的侍卫,若是跟了二皇子,恐怕活不过三天。”
确实。
燕雨心比天高,人又懒散,对皇族毫无尊敬,每天做梦都想着逃跑。倘若他去服侍二皇子,不到三天,必然会被乱棍打死。
华瑶叹了口气:“燕雨不谙世事,本性善良,也算是正派人。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很好拿捏。”
她直勾勾地盯着白其姝:“而你呢,你就不一样了。白小姐,你身上疑云重重,让我看不破、猜不透,我怎么敢让你担任官职?”
直到此时,华瑶才松开了白其姝的手。
白其姝立刻明白了华瑶的深意。
即便白其姝带来了自己的商号账本,华瑶也不敢相信她的真心,甚至怀疑她的账本是假的。
白其姝定了定神,终于向华瑶吐露了一桩心事:“殿下,我盼着自己能当上白家的家主。”
她不止想做白家的家主,还想杀光白家的掌权人。因此她不得不仰仗于皇族的势力。
恰好,雍城来了两位皇族——晋明生性多疑,动辄苛责属下。而华瑶任人唯贤,待人亲切又宽厚,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白其姝轻抿红唇,又听华瑶问了一句:“你摆在这里的账本,与白家商铺有关吗?”
白其姝眼波流转,应道:“无关,全是我的私产。”
她察觉华瑶格外留意账本,便说:“雍城有很多贪官豪绅,每个人的手里都有好几本假账,以假乱真,瞒得天衣无缝。朝廷派了精通文理的官员来查,查了几年,却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华瑶犹疑道:“是吗?”
白其姝效仿华瑶方才的举动,温温柔柔地拉住华瑶的手,以示真诚:“贪官家里的账房先生皆是聪明人,他们每天也不做别的事,净想着怎么算假账。”
讲到此处,白其姝又笑了起来:“您也晓得,雍城每年都要广收商税、渔税、盐税、茶税,这里的官职可谓肥差中的肥差!朝廷派来的官员呢,多半是勤劳踏实的读书人,丝毫不懂凉州的风土人情,他们哪里能看透贪官布下的迷局?就算有人看得透,那贪官的背后,还有更大一级的贪官。官场的人情浮薄,流俗势利,您比我清楚的多吧?”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嗯。”
白其姝被她逗笑:“您没有别的吩咐吗?”
华瑶站起身来:“既然你如此了解雍城的官场,能否帮我彻查雍城的税收?”
白其姝道:“您缺钱吗?”
华瑶道:“很缺。”
白其姝疑惑道:“您在岱州清剿贼寇之时,没有趁机捞点银子吗?”
“我在岱州捞的钱,全数贴给了岱州的养济院,”华瑶义正辞严道,“现如今,凉州的军饷亏空,朝廷拨不出银子。雍城有一万名士兵战死,他们的家属领不到抚恤金,另有几千人重伤……他们下半辈子靠什么过活?官府欠他们的,我得想办法补偿。”
白其姝盯着华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养济院,安置老幼妇孺。抚恤金,慰藉亡者家眷。您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华瑶却说:“我手上沾了不少血,怎配与菩萨相提并论。你我都在红尘之中,难免要受七情六欲的煎熬。古语有云,‘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不度人’。我这等俗人,仅有一点小权,也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众生好度人难度”出自一本佛经,其意为,动物天性率直,容易被佛法普渡;而世人狡诈伪妄,难以济度。
白其姝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说:“殿下,你把杜兰泽叫来吧,我教她如何辨别假账。”
华瑶拍手称好。
这天上午,华瑶、白其姝、杜兰泽都在书房里商量查账一事,而谢云潇独自去了校场检兵。
谢云潇在雍城的军营中威望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