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闻征客吹羌管(放肆!)

天宇开霁 素光同 2392 字 2个月前

谢云潇侍疾三日,华瑶渐渐痊愈了,京城的境况却是动荡不安。

京城的南北街衢约有三万七千家住户,其中十之三四不幸染疫,暴病身亡的百姓多达千余人,死者通常七窍流血、面皮青紫,形貌甚是可怖。往昔的太平繁华气象在短短数十日之内消失殆尽,家住南北街衢的庶民屡屡惊惶嚎哭,仿佛置身于死地。

御药房从各省调派药材,其中大半供给了王公贵族。华瑶也分到了许多清热止血的草药。她把全部草药转交给汤沃雪,并在兴庆宫附近搭设营帐,收治身染疫病的贱民贫民。

兴庆宫毗邻一条河道,方圆百里之内,不乏贩夫走卒、渔民船工。众人把兴庆宫当成了投奔之所,日日夜夜感念着华瑶的恩德。华瑶当然不敢居功。她与方谨联名,先后向皇帝送出密信,祈求皇帝准许她们以朝廷的名义在兴庆宫周围施救病患。

十天前,皇帝曾经批下旨意,密传镇抚司、拱卫司、御林军彻查坊市的每门每户,再把每一位病患送到京城郊外的营地。但因城郊的营地缺粮少药、缺衣少食,众多病患苦不堪言。众人群聚之际,无食无水,无医无药,各类病症交相传染,壮年之人亦难承受,遑论老弱妇孺。至于出身富商大贾之家的患者,仍有一群仆从伺候、官兵也愿意为他们忙前跑后。他们大多安享着锦衣玉食,冷眼旁观平民百姓的生死困苦。

某位寒门书生稍加考察,挥笔写成一篇痛斥京官的檄文。这位书生四处张贴檄文,冒死谏言,顺天府把他逮捕,他竟然在大堂上撞柱自尽,气节甚高,时人尊称他为“惊堂客”。

由于“惊堂客”一案,言官纷纷上书皇帝,怜才苦命,字字泣血。那位“惊堂客”的檄文也深入民心,百姓多以“官贵民贱”自嘲,青年男女沿着河道奔逃,宁可淹死也不去城郊的营地。

京城的疫病愈演愈烈,皇帝有意彰显皇族的德行,华瑶和方谨的奏折来得正是时候。

皇帝随即降下一封诏书,以“欺上瞒下”的重罪斩杀两名统辖京郊营地的官员,再派两百名官兵协理兴庆宫杂务、二十名太医专责救治病患、四名翰林院编修从旁辅佐,再令工部侍郎扩建营地、户部开仓赈济灾民、内阁统筹全局。而三公主与四公主代行皇族之责,监管上下官员一举一动。

此令一出,民怨减轻。

三公主、四公主乃是民间威望最高的两位皇族,姐妹二人年轻貌美、文武兼备,在传闻中也都是体恤百姓的仁善之主。

因此,兴庆宫周围的营地得以建立,数日之内,便收治了四千余人。

方谨立即请旨加派官兵,而华瑶传令京城药铺,强征各家的药材——她假借了二皇子高阳晋明的名头,这一时之间,京城各大药商都在痛骂晋明,甚至扎了小人咒他。

华瑶毁了兄长的名声,却还假装无事发生。

她督促户部从外省运粮运药,再亲自带兵巡视营地,尤其关照妇女与儿童。她听从汤沃雪的建议,将营区分作“轻症、中症、重症”三大类,确保生者能吃饱穿暖、死者能在一个时辰内火化。

从早到晚,她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傍晚,才吃上一口热饭。

时值深秋,月亮也染了白霜,枯败的芦苇乱如一蓬杂草。华瑶端着一碗饭,坐在营帐之外,遥望不远处的河道波光如镜。兴庆宫位于偏僻之地,距离皇城十分遥远,此处的景致好似乡居一般幽静。华瑶的心境稍有放空。她慢慢地吃着晚膳,直到她听见一个声音:“表妹?”

华瑶抬头,见到了她的表哥朴月梭。

朴月梭是翰林院编修,奉旨参与营地的兴建,兼职记录官府的公务,偶尔还要撰写赋文,极口称颂皇帝的功绩。他的文辞一向典丽粹美,对仗秀整,意境隽雅而格高,能把一篇阿谀之文写得像是文曲星献词一般。正因为此,即便朴月梭的姑母是已故的淑妃,皇帝与淑妃也生了嫌隙,皇帝依然允许朴月梭就任翰林院编修一职。翰林院的高官要员皆是十分欣赏朴月梭的功底。

朴月梭来了营地好几天。他每天都能见到华瑶,强忍着不与她搭讪,她竟然也没来找他,仿佛早已忘记世间还有他这个人。

朴月梭的同僚与他一起誊抄药方的时候,那同僚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四公主和四驸马乃是鹣鲽情深啊。今晨我外出巡检,瞥见公主与驸马十指交握,亲密耳语,那情那境,蜜里调油啊!”

上个月中旬,朴月梭体热发烧,神志不清地冒雨出行,恰巧遇上了华瑶和谢云潇。他在华瑶的宫殿借住一夜,便惹来许多卑鄙龌龊的流言蜚语。他的同僚唯恐他放弃仕途,屈居为公主的侧室,偶尔便会敲打他几句,他一概充耳不闻。

但是,到了华瑶的面前,朴月梭改口道:“听闻你与驸马伉俪情深,我……”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吃过晚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