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内侍之间的平衡也极其重要,分庭抗礼的内侍总好过联手的两人。
不好。
谢灵瑜心头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随后她疾步走出大殿。
不远处开阔中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两名手持廷杖的内侍站在大雨中,板子在半空中挥舞着,不时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那是在数数“二十四、二十五”
谢灵瑜一直沿着廊下往前,直到来到行刑人群的前方,被压在长条凳上的人,双手抱着胸前长凳,整个人安静的有些过分,直到廷杖的击打再次落下,他的脊背因为下意识的反应挺直,但他的头始终垂着。
“殿下,”李朝恩一路跟着谢灵瑜出来,眼看着这位殿下走到廊檐边缘,大雨已经落到了她发丝和衣襟上,被吓得赶紧轻唤了声,想要阻止她走出廊檐。
这一廊檐下传来的殿下,通过雨幕,落到长凳上的男人耳畔。
原本垂着头的人,忽地拼尽了全力般往上抬头,朝着长廊看了过来。
隔着雨幕,他和谢灵瑜四目相对。
谢灵瑜望着长凳上底下流了一地的殷红血水,短短时间,竟已将人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雨水,看起来煞是可怖。
这让她想起了,初见萧晏行的那次,他也是这般狼狈,犹如被人踩进了万丈深渊。
如今他亦是如此。
可为何,她的心境却有了如此大的变化,有种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要淹没。
但萧晏行望向她时,是那样安静。
明明雨幕那么大,周围水汽早把人影都掩盖的模模糊糊,她压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莫名觉得他眼底定然没有丝毫祈求。
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祈求她去救他。
大概他冷淡黑瞳底下皆是淡然平静,因为早在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场吧。
可越是这样,谢灵瑜心底越有种说不出的气恼。
气恼自己无法对他撒手不管,更做不到见死不救,更气恼的是她此刻心头竟隐隐作痛。
“李朝恩,给本王伞,”谢灵瑜低声说了一句。
李朝恩手里正好从方才殿门口拿了一把油纸伞,他听到这话,立即撑开伞“我给殿下撑伞。”
可是他话音刚落,谢灵瑜一把将他手中伞拿了过来,她撑着油纸伞走出长廊,留下一句话,朝着对面行刑处走去。
她说“不许跟
过来。”
原本抬脚要跟上的李朝恩,一下顿住脚步。
此时廷杖还在继续1414,行刑太监口中大声念叨着“二十七。”
“殿下,外面雨大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娇体贵还是赶紧先回殿内吧,”原本正在监刑的何安,一扭头露出惊讶之色,赶紧迎了上来。
只是他一脚踩在地上的血水里,淡淡血色的雨水飞溅而起,落在谢灵瑜裙摆。
谢灵瑜垂眸看着长凳上的人,声音有些缥缈地问道“你们这是要把人打死了吗”
“殿下,这是圣人吩咐下来的四十廷杖,奴婢们只是听从圣人的旨意,哪敢管朝堂上的事儿,”何安嘴上说的恭敬好听,其实并未将这位殿下放在眼底。
况且他口中说自己不敢管朝堂上的事儿,不也是在提醒谢灵瑜,她身为一个女子也不该过问这些。
谢灵瑜偏头垂眸看向长条凳上的人,此刻他已经重新垂下头。
方才抬头与她对视的那一瞬,似已用尽了他全部气力。
此刻即
便她就站在眼前,他也无力抬头看她。
大雨落在了萧晏行的身上,将他的视线都模糊了,他没有力气抬手抹掉眼前的雨珠,只能看见咫尺之处,她精致绣鞋上镶嵌着明珠,只是明珠也沾染了淡淡血水。
“圣人是吩咐是四十廷杖,但圣人也让这位状元郎去游街了,该不会你是要明日让整个长安都听闻状元郎的死讯吗”谢灵瑜的声音格外淡漠。
何安岂会听不出这位殿下的维护之意,只是他并未明白,这位殿下为何突然要保这个状元郎。
不过再细细一想,这位状元郎的长相,倒也不那么奇怪。
小娘子喜欢俊俏郎君,心生怜爱。
这位小殿下即便身份再尊贵,只怕也就是寻常小娘子的心态。
“殿下这可真是折煞奴婢,廷杖四十乃是圣人在太极殿宣布的,殿下想必也亲耳听到了,本来四十廷杖便不是小数目,能不能撑得过去得看状元郎自己的福气了,奴婢可不敢做这个主。”
何安脸上依旧习惯性地挂着谦卑笑意。
谢灵瑜突然幽幽一叹,低声问道“我听闻宫中廷杖向来有门道,何公公当真要如此吗”
她站的离何安最近,说得话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何安依旧微弓着腰身,不过这次倒是笑道“殿下若是当真要为这位状元郎求情,不如亲自求了圣人,或有一丝转圜余地呢。”
“我前脚去求了圣人,你后脚便将余下的板子打完,本王即便求来了旨意又有何用呢。”
谢灵瑜声音极轻地说道。
这会何安没接谢灵瑜的话,显然他确实打算把这四十廷杖打到底了。
看来萧晏行这次太极殿当场告御状,确实有人想要他死。
何安见谢灵瑜不说话,轻声道“若殿下没有旁的吩咐,奴婢便让他们接着打了。”
他这是赌谢灵瑜不会为一个小小的状元郎,在此大
吵大闹,失了体面,更不会跟他彻底撕破脸面。
毕竟谁会愿意轻易得罪,圣人身边的得用宦官呢。
偏偏谢灵瑜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火上身的永宁王。
她目光扫向何安,轻声说“何公公,你应该知道本王身子不好吧。”
何安怔住,不明白这位殿下忽然提起这个干嘛,但他又想起二月时,上阳宫突然传来消息,说永宁王殿下身子不好,圣人当即派了给自己诊治的曹太医前往。
若不是怕太过兴师动众惹人瞩目,圣人恨不得摆驾前往上阳宫。
何安作为嘉明帝的贴身太监,自然对此事一清二楚,他当时心底还暗暗想着,这位殿下在圣人心中的受宠程度只怕比旁人想的还要厉害。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带着密密斜织的雨丝扑面而来。
谢灵瑜手中撑着的油纸伞,突然脱手而出,在风中滚了好几圈,彻底飞远。
她整个人摇摇晃晃,瞬间大雨将她彻底淋湿,一张原本白皙晶莹的脸在凉彻透骨的雨丝中白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