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上没有声音,那是因为整片阵地上,没有多少还活着的人。
哪怕就算是还活着,亦是呆如木鸡好半天没有缓过神,忽然而至的勐烈炮火把他们都炸晕了。
此战,17师全师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雪花山的土质也不像娘子关一带以岩石层为主,不少高地上的战壕可以挖到近2米深。
防炮洞这种极其必要的工事更是重中之重,还算原始的森林了足够木料,基本能够保证一个步兵排有两个防炮洞,单兵防炮洞更是高达十几处。
如果换成75毫米山炮,这些防炮洞和战壕足以保证给士兵们掩护。
但面对着恐怖的105口径榴弹炮,战壕,终究还是太浅了。防炮洞,也显得是那么脆弱。
「救人那救人那老子的兄弟还在里面。快来帮老子挖人那」一个满面漆黑,身着少尉领章仅只有一条胳膊浑身鲜血淋漓的军人哭嚎着踉踉跄跄沿着已经坍塌数处地方的战壕奔跑着,呼喊着。
直到他碰到一个衣着完好,双腿伸直规规矩矩坐在战壕里的士兵,被伸出的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顾头上重新流下的血,少尉一把抓住那名将他绊到的士兵,愤怒的以乡音怒吼着「日嫩良的,还坐在这里搞啥勒,跟老子去救人那」
可是,士兵并没有理会他,就这样面色诡异地直勾勾地看着少尉,不发一言。
然后,随着少尉疯狂的摇动,嘴里喷出一口带着几片碎块的黑血,头一垂,就此死去。
他的内脏,早已在炮弹爆炸形成的可怕冲击波中被震碎,稍微一动,最后一丝生机也断绝了。
这种外表看着没一点伤,但内腑却已震坏悄然无息死去士兵的尸体,在战壕里随处可见。
那是因为,105榴弹炮爆炸的可怕威力,甚至不用四溅的弹片和冲击波杀人,仅是靠地面剧烈的震动,就已经足以致人死命。
在炮击中,将自己全身趴伏在地上,亦是招致死神来临的错误躲避方式。
17师目前的官兵组成,老兵只有不到3000人,刚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却高达5000,另外4000是刚从战俘营解救出来的。
装备是鸟枪换炮比去年不知道强那里去了,但兵员素质其实还不如曾经。
「死了,又死了。」随着士兵的头低低的垂下,少尉的手勐地一僵,喃喃自语道。
狠狠地用脏脏的手背擦去眼里滚滚而下的泪水,少尉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老子不信整个连都找不到活人了。」
可是,随着他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战壕里不是趴伏着的士兵就是姿势极为怪异躺着的,几乎不用检查,少尉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至于战壕之外,更是不用看,就算是有,那也是被炸飞出去的,在能将挖于地表之下的深深战壕都摧垮的气浪面前,没人能活着。
少尉眼里刚刚擦去强自忍下的泪水终于狠狠地再次滴落,他真的是找不到活人了。
他麾下整整一个步兵排啊这块拥有两条完整战壕面积达两万平方米的阵地上,是3个步兵班共计49人那。
什么叫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就是。
当你需要战友,却发现自己只能孤身一人的时候。
「啊」犹如孤狼,断臂少尉勐然跪倒在地,狠狠捶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
明亮而又温暖的秋阳,就斜照在群山之上,原本是岁月静好者最喜欢的天气,但阵地上不断腾起的青烟和周边正在燃烧的森林,加上跪在那里的少尉孤单绝望的身影,形成一种强烈冲击人类泪腺的反差。
这就是战争,美好只会被残忍的砸碎
当从300米外521高地上102团第1营第3连连长亲率两个步兵班赶到自己步兵连最突前的这个高地时,就看到自己麾下那名仅剩单臂的少尉步兵排长,正用他那仅存的单臂,在一片碎石里拼命挖掘。
半边身子早被鲜血浸透,完好的右手亦是鲜血淋漓。
他挖掘的地方,是489高地上最大的防炮洞。
正是在他的催促下,超过两个步兵班连夜挖掘,沿着山壁挖出三十几平方米的大洞,砍倒了十几颗大树做支撑,足足可以躲进去两个步兵班30人。
厚达1米多深的土层覆盖,让陆军少尉确信,除了被重磅航弹正好命中,这个防炮洞完全可以抵御75毫米山炮轰击。
但这名没经历过105口径榴弹炮肆虐战场的陆军少尉太低估了重炮威力了。
一颗炮弹在距离防炮洞十五米处爆炸,足有一米多深可以放下两个八仙桌的炮弹坑证明了炮弹的威力。
如此近距离,防炮洞虽然没有被炸毁,但却被震塌。
躲进去的两个步兵班全部埋了进去。
增援而来的步兵们拉开已经有些疯狂的少尉,用铲子和手拼命挖掘,可是,为时已晚,坍塌的石洞上方的泥土将所有缝隙都填满,没有人能挺过长达十几分钟的缺氧。
随着一具具灰扑扑的遗体
被抬出,伸手试探鼻息和仔细听心跳的士兵们不断摇头,少尉的脸色也越来越灰败,灰败的让再心如铁石的人都不忍再看。
都是当兵的,谁都知道失去朝夕相处的战友是什么心情。
尤其是,这个步兵排,竟然在这次恐怖的炮击中,仅只活了他一个的时候。
「把他抬下去治疗,告诉团部医护队,必须给老子照顾好他。」赶至此间的上尉连长脸上肌肉狠狠抽动几下,在防炮洞里尚未完全清理干净,还有几具遗体未有抬出的时候,就果断下令。
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救活他麾下这名由步兵副班长提拔起来的少尉排长。
因为,少尉排长的触目惊心的断臂创口,虽然已经被赶来的士兵用军服裹住,但此时,竟然已经不再滴血。
那不是已经止血,而是,他的血,快流尽了
「不,谁也不能动老子,这是老子的兄弟,老子要看着他们出来。」少尉突然疯狂的大叫,拼命扭动着被几名士兵准备强架走的身体,刚刚被强行粗粗包扎的断臂伤口再度滴落鲜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黑漆漆的脸扭曲的有些可怕。
上尉连长脸色漆黑,仰首望天,掩饰自己眼中闪过的盈盈泪光,但终究不想拒绝自己这位下属的心愿,手一挥,「算了,那就让他先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