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有病

“现在是散堂了吗”

忽然有人出声,罗纨之抬起头,面前立着位深衣简妆的美妇,鹅蛋脸柳叶眉,容貌出挑似二十来岁的人,但周身气度端庄贤淑,笑脸又和蔼可亲,再加上她身后边还跟着两位年长的仆妇以及四名清秀婢女。

这样的阵仗在谢府也是少见,必然是哪一房的大娘子了。

罗纨之站起身,恭敬回道“是,已经散堂了。”

夫人颔首示谢,正要离开,余光瞥见她手里的书又偏头问“是在学治经困难吗”

罗纨之虽不知道眼前的夫人是谁,但觉得她眉眼隐约有种熟悉感,而且面善,不像是故意刁难挖苦她,便点头诚实道“难。”

夫人笑了下,没多说什么,示意她可以继续看书。

罗纨之目送她们离开,也未多想就坐下继续研究功课。

“萧夫人,您怎么来了”夫子一喜,迎了出来。

萧夫人示意身后的仆妇不必紧跟,笑着对夫子点头“我听说葛老来了,过来看看,家塾近来可好”

萧夫人的关怀让胡子花白的夫子苦着脸打开了话匣子,叹气

道“夫人不知么三郎送了位外姓女郎进家塾,哎

哦,这女郎不好么”

“也非是说她不好,只是一来她非谢氏,二来基础不同,就连十三岁的二十一娘读得书都比她多,懂得也比她多”夫子捋着胡须摇头,“三郎此举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萧夫人轻轻“嗯”了声,脸上没有表露出夫子想要看见的担忧。

“夫人难道不急吗”

夫子都急了,三郎颇有为美色上头的趋势,偏家主并不在乎,现在就连亲娘都恬不为意。

他实在担心优秀的谢家郎会走上歧路,成为那凡夫俗子。

萧夫人含笑,“三郎是什么样的人,夫子教过他,难道还不了解吗”

夫子想了想,惭愧道“愧不敢当,三郎颖悟绝人,老夫也权当只是个引路人,三郎自幼勤学苦读,目标坚定,无须人督促”

萧夫人笑着打断他“您瞧窗外树下的那女郎专注用功的模样,像不像三郎小时候。”

夫子伸头往外看去,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

罗纨之从路过的谢家小郎君们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个名字,“葛老”。

似乎曾经是三郎的老师。

他游历归来,九郎这会在里头作陪,一时半会都可能不会出来。

罗纨之便收拾好东西,径直去文渊阁去找素心清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扇,老杉木照得暖烘烘,散发出木质的幽香。

雨过天晴的日子,罗纨之要帮忙把库存里的书翻出来晾晒,一柜一日,晒于专门的书板上。

文渊阁变得很热闹,许多和南星、天冬差不多大的家仆会被调派过来帮忙,不然书籍沉重,太为难三名弱女子。

素心资历最老,叉手站在高处提醒。

譬如书脊要向上,两面翻晒,手汗不得沾书等等。

“还有,仔细别乱踩,动了机关,咱们可一时半会下不去了。”

罗纨之好奇“这里还有机关”

“自然有,文渊阁里藏书这么多,为防止走水,每一层都是可以单独分隔开的,机关启动时,入口就会锁住,防止火势蔓延。”清歌抱着书从她身后经过,伸头对她一吐舌头,说不好是嘲笑还是同情道“以前就有个人不小心被关在了书阁里,好可怜的。”

“哦。”罗纨之环顾四周浸润着防火防虫的深漆梁柱,不由感慨大家族为藏书总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这些书籍可比真金白银还值钱。

忙碌了一下午,罗纨之累得腰酸背痛,素心喊她一块回去休息,罗纨之想到自己的功课还是婉拒了。

程郎君不再来,罗纨之也适应了一个人,藏书阁是个适合温书学习的好地方,她还不舍的挪窝。

等学习差不多,罗纨之就开始四处走动,活动胫骨。

她自幼练舞,虽说现在不大跳完整的曲,但还保持日常做些伸展和力量的练习。

不为

了别的,就为了让自己保持健康的体魄。

月娘生病后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她从小看在眼里,无形中对她是一种警示。

随着走动,她也没闲着眼。

首层存放的大多都是些寻常的书,但也包罗万象。

从手工编篮、到养鸡喂猪皆有。

甚至有木牌直接写上男杂症,是一本医书。

罗纨之想起那日,鬼使神差把男杂症拿起来研读一番。

她并非有意窥探谢三郎的隐私,只不过实在好奇。

夜风徐徐,女郎侧身靠于窗台上,手里书已翻过半。

这本医书图文搭配,化繁为简,很适合初学者,看起来都不费劲,只是有些图配得十分大胆,她匆匆一撇,似是个没穿衣服的男子人体。

不过也不重要了,罗纨之用手盖住半边,才静下心慢慢另一侧的字,

“此物思淫则”

“罗娘子”

罗纨之聚精会神正看到关键处,耳后骤然响起谢三郎的嗓音,她手腕一颤,合起的书从手中滑落,竟直接从窗洞溜了出去。

“啪嗒”“啪嗒”几声,似是接连砸断了好几根花枝。

“”

脚步声接近,罗纨之仓促回头,“三郎,你怎会在这儿”

“怎么这么慌张”谢昀打量她的神情,在她脸色更加紧绷之前露出微笑,道“我来找书。”

罗纨之用余光瞥向窗外,心不在焉“南星不在吗怎么要三郎自己来”

或许书掉的地方正贴着墙在视线的死角,所以看不见。

“南星找不到。”谢昀若无其事收回看向窗户的视线,如常道“我先上去了。”

罗纨之赶紧点头,等到谢三郎从木阶离去,她立刻转身把头伸出窗台去找书。

可是书不见了

文渊阁最高一层除了保存珍贵的藏书,还有间供谢三郎休息的房间,若是读书晚了,就歇在这里也可以。

苍怀很快就从下头上来,把手里的书拍了拍尘,递向谢三郎,“郎君,是本医书。”

“医书”谢昀想不通什么医书能让罗纨之表现那么慌张,“怎么,她是病了吗”

“没听说。”苍怀摇头。

更何况,他低头看了眼书封皮,“罗娘子看的是男杂症”

“男杂症”

谢家的藏书都有一个吊牌,此刻正好卡在某一页上,他拿过来一翻开,书的左边是一张画工粗糙的男体图,右边则是用了加框的字标明“则挺硬。”

他“啪”得下合起书,闭上眼也控制不住眼皮直跳。

苍怀很少见到郎君这么不平静,忙道“郎君有什么不妥吗”

谢昀把书推到桌子上,“无事。”

不是罗纨之病了,而是她觉得他有病。

“你叫她上来。”

这事不说清,他今夜都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