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月很亮，远比在公寓看到的大，不晓得为何。可记忆中最亮的月亮是在广州。</p>

月是故乡明，古人诚不我欺。</p>

沈奚望着他的背影，在盘算着倘若回国，来去广州的路程。想回去看一看。</p>

算着算着，她又醒过神来。回了国，还能再见他吗？</p>

“三哥过去资助的那些人，还同你有联系吗？”她拐弯抹角地打探。</p>

傅侗文手撑在玻璃窗上，回忆着：“偶尔有信来，能再见的极少。”</p>

是这样。她头枕在床头，不做声。</p>

傅侗文还是累的，在窗边溜达了一会儿，又上床睡了。</p>

他这回是背对着沈奚。</p>

沈奚穿好衣裳，开门问管家要了热水，在客厅泡了杯早茶，放下茶壶，谭医生就来了。</p>

他看到沈奚恢复如初，很是惊讶，更多欣赏，热络地笑着，轻声说：“我特地带了吗啡来，怕你精神不好，想给你打一针。”</p>

沈奚摇头，暗示他别在这里聊。她端了茶壶，又让谭医生拿个空杯子，跟自己去了私人甲板。此时天将亮未亮，喝热茶暖了胃，谭医生的心也宽了，话多起来。</p>

他是个幽默的人，但从未在沈奚面前显露过。</p>

也许是昨夜之后，他才打从心里接受了沈奚这个旅伴。两人最挂心的又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就此打开了话匣子。</p>

“我们到伦敦那一星期，我见了许多的老同学，还有过去的教授，”谭医生说着，“我那个教授，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等下我拿他的文章给你看，五年前他观察了五个心肌梗死患者，做了报告，急性心梗很容易因为过劳和情绪激动诱发。”</p>

谭医生说完，灌下一杯热茶，烫得吸气，却还在说：“他不能激动，绝对不能受刺激。”</p>

沈奚默默将这一点记下。</p>

“傅侗汌”谭医生轻叹，“一开始和我是同学，我们学的都是心脏学。”</p>

“是为了三哥吗？”</p>

谭医生颔首：“可惜，不管内外科，我们都发展都太晚了。”</p>

这也是沈奚最犯愁的。</p>

“侗汌”谭医生欲言又止。</p>

沈奚盯着他，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十分要紧。</p>

“当年，三爷是革命派的。”</p>

维新党？沈奚惊讶，她以为他仅仅醉心实业</p>

“他们想要三爷罢手，绑走侗汌，注射吗啡和大烟都用在他身上，大概半年吧，人回来就成了废人，”谭医生摘下眼镜，放在矮几上，端了茶杯喝着，“侗汌回国后，一直想要致力于如何让人戒掉大烟，他身体上依赖，心理上受不住，就开枪自尽了。看到他带的枪了吗？就是那一把。”</p>

是房间枕头下的东西。</p>

她也猜想过四爷死的原因，都离这个真相很远。</p>

“他这个人，对于想要做成的事，不择手段，但你让他和大烟沾边，万万不行。”</p>

沈奚点点头：“三爷的身子，谭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p>

“让我想想。”</p>

谭医生放了茶杯的当口，傅侗文换了身衣裳，手拎着灰色西装，步履轻松走入：“你们两个人，在将我当实验室的兔子？”他笑，将西装丢到谭医生头上。</p>

谭医生的眼镜被撞下来，气得笑：“一个外行人，别以为知道兔子的用处就能装内行了。”</p>

两人谈笑风生，昨夜烟消云散。</p>

过去那些日夜里，要经历多少，才能让他们做到如此。</p>

沈奚看到傅侗文，想到后半夜两人的“同床”，在这白日里生出了些许羞涩。果然夜黑和天明，人的胆量是不同的。</p>

她端起茶壶，对着傅侗文举一举，匆匆而去：“我去添水。”</p>

傅侗文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地笑了。</p>

那天，倘若她有勇气回头看，</p>

一定能发现，那双眼里开始有了她的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