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此去几时还(2)

段孟和就说他在内科、外科和儿科,甚至是妇科都呆过。</p>

“这样轮转科室,能对临床医学有更深入的理解。”他如此解释。</p>

资料里有许多病例都是几十年前的,字迹潦草。段孟和和她商议下来,希望她能受累再抄一遍,以便后人查看。“没问题,你管墨水。”她答应了。</p>

于是,</p>

在1915年的八月,每晚陪伴她最久的,虽不是傅侗文,却是他送的那一支钢笔。</p>

一晚,钢笔墨水用尽,却还有小半页纸没抄完。</p>

她想做完事再睡,于是满屋找寻墨水,想着他曾在这里住过,总会有文房用具。傅侗文的东西都堆在一楼角落,木箱没上锁,打开两个,都是书。</p>

柜子里倒翻出来几本日记。这是很私密的东西</p>

沈奚没多看,将它们原样放好,又在柜子右侧的边角,看到了一捆信。</p>

上头那封字迹娟秀,用小楷写着——侗文亲启</p>

在深夜猛见到这个,倒像心里有个招摇过市的小促狭鬼,晃着,缠着她,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看看吧,无妨的。</p>

沈奚的手,在捆信的绳子上摩挲了会,偷偷看第二、第三封的封面,一样的字迹,显是出自同一个女孩。那小鬼又在吹气了,沈奚局促地将它们塞回去,关上柜子。</p>

非礼勿视,非礼勿念,非礼勿深思。</p>

她趿拉着拖鞋,跑上了楼,没几步又回来,将灯关上。</p>

回去二楼房间,也顾不上什么今日事今日毕了,直接关灯,睡觉。</p>

如此下去。</p>

一个月,两个月,到第三个月墨水的空瓶子堆满了书桌。沈奚没有丢掉它们,想作个纪念,就把用完的墨水瓶摆在了书架上。</p>

她满打满算,将日子算到了最后一天。</p>

沈奚把段孟和办公室遗留的所有文件、病例都整理好,又分门别类地给他写了说明。在那天,都交到段孟和手里,竟也有不舍。她唯恐段孟和搞不清楚,耐着心,为他翻着说明,一页页讲解。</p>

段孟和是个喜欢玩笑的人,在这天倒话不多,只是听她说。</p>

她最后将办公室的铜钥匙放到桌上:“段先生,你要按时用早餐。”</p>

段孟和在某些方面和她近似,一但心思在工作上,就会废寝忘食。这里的住院医生有严格用餐时间,可段孟和早就是主治,不受约束,反而还不如住院医生的生活健康。</p>

条条框框,有时还是有用的。</p>

“我一直想问你,”段孟和打开抽屉,收好那把铜钥匙,“你和傅先生是假扮的夫妻?还是别的什么?”</p>

傅侗文叮嘱过她,不要对外人说是男女朋友的关系。</p>

沉默后,她说:“是家,他是我的家。我是个孤儿,一个家人都没有,他是我最亲的人。”</p>

他惊讶:“你从未提到过。”</p>

这如何提?沈奚低头笑:“你是有家不想回,但总有扇门,有盏灯为你留着。我和你不同,我在纽约住过,上海住过,广州住过,可在哪个公寓里住都和在游轮上一样,是在漂泊,”她想想又说,“当然,我能养活自己,不是想依赖家人。而是,心里的。”</p>

在最落魄时,理想都说不动了,身心俱疲时,哪怕没有力气再走回去,死在半途中,也会知道有个地方是自己的。</p>

她一笑:“你不会全理解的,至多是体谅吧?”</p>

不亲身经历,都不会了解。</p>

沈奚讲完,暗示告辞,段孟和提出要去送一送她。</p>

“就送到门外?”沈奚征询他的意见,对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她却始终保留着秘密。有关住处,有关傅侗文,有关她自己,从未透露。</p>

段孟和笑道:“是,就到门外。”</p>

他说到做到,并未食言,人走到医院大门口,收了步子。</p>

门左侧,有个卖花的婆婆,蹲坐在地上,脚边放着个篮子,面前也铺着块蓝色粗布,一个个小花苞被整齐地码放在布上,每一个小花苞都用根细绳打了结。</p>

“栀子花、白兰花,一朵五分洋钿,”婆婆在秋风中问,“先生,买一朵送小姐吧?”</p>

段孟和静了静,把钱夹拿出。</p>

沈奚怕他破费,抢先数了五枚钱币放到粗布上,拣了一朵白兰花。</p>

她曾见祝太太在衣襟前的纽子上挂过,迎面走来,都是香气宜人。只是眼下深秋了,穿着大衣,不方便挂在前襟。于是她就用食指勾着,虚握在拳头里,这样一路回去,手上、衣袖上也该有兰花香了。带着香气见他也蛮好的。</p>

沈奚归心似箭,告别说:“再见,段先生。”</p>

段孟和望着她,并不见笑:“再见。”</p>

在她掉头走时,听见他又说:“北京秋凉,你这样穿单薄。”</p>

沈奚嗯了声,头也不回地走了。</p>

段孟和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敞着怀,伫立在医院门口许久,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还没回去的意思。那老婆婆轻声喃喃着:“先生啊,你该付钱的。付了钱,女孩子才会晓得你的心思啊。”</p>

晓得,又如何?他自我嘲解:“有些关系,没点破才是最美。”</p>

真应了那句: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p>

沈奚回到家里,天还没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