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二十九章 傅家三公子(1)

“滇军入川前,只领了两月军饷走,至今没有任何补给,”傅侗文打开珐琅搭扣,替她戴上,说起正经事,“将士们食无宿粮,衣不蔽体,全靠东挪西凑来养兵。”</p>

从大雪到小年,两个月来,沈奚也听傅侗文说了不少。</p>

云南宣布独立后,反袁大军分三路,松坡将军的滇军是第一主力军。</p>

八千兵士,以寡敌众,誓以血救国。这一场战事举国瞩目。</p>

“余下的两路大军也是如此,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又说。</p>

“你想送钱吗?”她猜。</p>

傅侗文微笑着,已是默认。</p>

“可要如何送?你一举一动都在你父亲眼下头。”</p>

“此事,三哥要仰仗央央了。”</p>

靠我?能靠我做什么?</p>

谜底揭晓在当晚。</p>

沈奚在暮色里,坐在轿车的后排座椅上,从车窗向外看。上回去找傅二爷时,心急如焚,满心都是“傅三沉疴难起”这六字,没心思瞧街边景象。如今虽也心有困惑,但傅侗文好好地在身旁陪坐,她也有了看街景的心思。</p>

一道道店铺的布幅垂下来,“清华吕宋纸烟行”、“百景楼饭馆”、“满三元羊肉庄”、“通三益干果店”、“华泰电料行”——越行越热闹。</p>

“踞北望南,遥遥数千里外是战火纷飞,此处却是繁华盛景。”</p>

傅侗文陪她赏街景,不无感慨。沈奚收回视线。</p>

细看他的脸,更瘦了,两颊都微陷了下去,说话也没力气的样子。前几日来订制西装的裁缝也说他的腰比过去瘦了两寸,那些西装都要拿去重新改。想着这些,似乎对“公主和亲”的这件事,沈奚也不在乎了。他无病无痛,活得久些,才是最要紧的。</p>

虽说学医的是死生无忌,可她并不想他死在自己之前。</p>

两人到了戏楼前,轿车驶离,只留下傅侗文、沈奚和万安,还有两个傅老爷的人。</p>

她抬头看:广和楼戏园。</p>

临近的全是饭馆,天瑞居、天福堂,还有全聚德烧鸭铺,正阳楼烤涮肉。这里往上走,那就是八大胡同的窟。真是食色性皆全。</p>

傅侗文熟门熟路,带她入了两扇黑漆大门。灯影里,他把呢子大衣脱下,递给万安,唇边上是笑。一路走,一路是招呼声,高高低低,欢喜谄媚的,笑脸相迎着他们,尽是恭恭敬敬地唤着“三爷”。</p>

戏厅的院子里,最前头是个木影壁,绕过去视线豁然打开。</p>

戏台子前,甭管是长条桌和座椅,还是大小池子里,都是挤满了人。卖座的人手里端着茶碗,在一个个给放碗、倒茶、收钱。戏未开场,戏台子上空荡荡的,两侧包柱上用红底黑漆写着一副对联引了她的目光。</p>

沈奚顺着默念下去:</p>

学君巨,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结义,重重演来,漫道逢场作戏。</p>

一副念完,又去看另一副:</p>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p>

念完,印象最深的却是“逢场作戏”和“悲欢离合”。</p>

傅侗文微微驻足,在等伙计带路。</p>

斜刺刺地,有个新伙计追来:“这位爷,您晓得我们广和楼从不卖女座的。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怎好在一处听戏”</p>

这人不认得傅侗文。</p>

倒是池子里的看客十有都回头,见是傅三爷,甭管熟还是不熟的,都在热络着、微笑着对傅侗文这里点头。倒茶的人一见傅侗文被新伙计拦住,慌着对后边招手,让两个老伙计去解围。两个老江湖来了,即刻躬身赔笑:“三爷可算是来了。”</p>

另一位也笑:“还说三爷这是把广和楼忘了,去捧广德楼了呢。”</p>

傅侗文将呢子大衣脱下,递给身后万安,冷脸不语。</p>

“这是谁拦着我三哥了?”此时木影壁后,一位年纪轻的公子哥进了门。他见沈奚个女孩子跟着傅侗文,明白了傅侗文为何被拦。这公子满面笑意,对沈奚颔首:“早听说三哥身边有个小兄弟,偏好女装,就是这位了?”</p>

“倒是让你瞧出来了。”傅侗文淡淡地回了,把沈奚手上的宽檐帽拿过去,替她戴上。</p>

“三哥的喜好,弟弟我能不知道吗?”对方笑。</p>

两个大男人对立在影壁前,睁眼说浑话,指鹿就是马。</p>

这就能蒙混过去吗?沈奚从帽檐下,偷瞄身旁人。</p>

“三爷的人是生得好,乍一看瞧不出是个小兄弟,”老伙计一派坦然,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瞎。</p>

“第一官早给您留下了,”另一个老伙计在前头带路,小跑着上楼梯,“我来带您上去,三爷您慢着些,小兄弟您也慢着些。”</p>

第一官:指最重要的官位。戏台是坐东朝西,二楼包厢从西往东数,最好的叫“第一官”,依次下去是第二、第三、第四离戏台最近,视角最不好的那个包厢叫“倒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