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去英国？也没有去庆项给你介绍的医院？”换了他来问她。</p>

“我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她说，“这家医院是新成立的，要是去仁济和中山那样的医院，还真是要介绍人，保证不能离职，不能结婚。听上去是不是很可怕？”</p>

“不能结婚？是很不人道。”他评价。</p>

“所以我没去大医院真是幸运的。后来，又是好运气诊治了一个在上海有名望的病人，名声就传开来了。又因为我是女医生，许多名流的太太都要来找我，这时候看，我的性别也占了便宜。”</p>

她用简短的话，把两年说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p>

老板送了前菜来。</p>

沈奚轻点头致谢，等老板下楼，她想到了要紧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参与你父亲的治疗？”</p>

“明天我会去医院，今晚不说这些。”他不愿谈。</p>

也好，想要说服他改变主意，总要拿着病历细细分析，还要让段孟和一起做解释。还是明天公事公谈好。</p>

老板端来羊排。</p>

他还记得她爱吃羊排，他的是意面。</p>

“你还在忌荤腥吗？偶尔吃几口，不是很要紧。”</p>

“胃口不是很好。”他微笑。</p>

沈奚拿起刀叉，在切羊排时，留意到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刚刚前菜时在说他父亲的病，没注意到他吃了什么。此时的傅侗文用叉子在面里搅了两下后，没抬起手，已经做出一副没食欲的神态，随便拨弄了一口后，搁下叉子。</p>

晚餐过后，傅侗文似乎有很要紧的事要去办，交待了自己轿车的司机，让人要亲自把沈小姐送到家门口。他在车旁，为她关上车门后，微欠身对车窗内的她说：“今天不能送你回去，抱歉。”沈奚摇头：“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不用送，我走回去也好。”</p>

“回去早点上床，”他在车窗外，低声说，“愿你有一整晚的好梦。”</p>

“嗯，你也要休息好，”她其实很担心，“你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p>

傅侗文笑一笑：“还不是老样子。”</p>

他招手时，车窗自动闭合。</p>

沈奚头枕在座椅上，等车开出路口，悄悄向后窗看。</p>

傅侗文已经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她见到的仅有大衣下摆和皮鞋。那辆车门被关上，车反向驶离。</p>

是去公共租界的公馆？亦或是回礼和里？</p>

也没问他这次来上海，是要全程陪同父亲治病，还只是来办手续？是不是确定了治疗方案就要回京？她手心按在自己脸颊上，是冷的手热的脸，凉的风烫的心。</p>

礼和里的公寓门外，守着十几个人。</p>

傅侗文的这间公寓一直无人居住，只是偶尔会有人来装电话、检修管道和电器。今日突然来了人，邻里起初都在猜测，是不是那位沈小姐回来了，等到晚上又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来的人是位背景深厚的先生，而跟随保护他的是青帮的人。</p>

身旁人为傅侗文打开公寓大门，万安早在门内候着，要扶他，被傅侗文挡开，他沿着狭长的木质楼梯兜转而上，到二楼，谭庆项和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同时立身。</p>

傅侗文笑一笑，瞥见书桌上有信纸，旁边还有个空墨水瓶。</p>

“是给你的信，我可不敢动。”谭庆项说着，替他脱大衣，身边的人也来帮忙。</p>

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尽量让他的衣服脱得顺畅。</p>

等大衣脱下来，傅侗文单手去解自己的衬衫领口，还是不得劲，只得继续让人伺候着。直到上半身都露出来，后背和右侧肩膀有大片的淤青肿胀。</p>

“还是要敷药，”他自己说，“叉子也握不住。”</p>

“那帮学生是下了狠手，”谭庆项也是气愤，“你还不让我们动手，要我说，那些人里一定混着江湖上的人，裹了层学生的皮而已。”</p>

下午他们到了医院附近的街道，本想顺了傅侗文的意思去看沈奚，没曾想被上街抗议的学生组织围住了。不知谁说了句，哪辆车上坐得是巨商傅侗文，学生们被军阀背后的黑手、革命和民族叛徒这样的话语刺激着，砸了车。</p>

傅侗文不让人对学生动手，以至被人弄得这般狼狈。</p>

谭庆项把衬衫给他套回去，下楼准备冰敷的东西。</p>

“今日疏忽了，感觉是中了圈套，”傅侗文对另外那个男人笑，“万幸的是，你没有跟着车，让你一回到上海就看到暴力行径，怕会吓坏了你这个绅士。”</p>

周礼巡也笑：“在美国时什么没见到过，不怕的。前个月，美国农场主们还聚众烧死了一个黑人，闹得很厉害，我也是在里去的港口。”</p>

傅侗文把领带还给对方：“物归原主。”</p>

他方才走得急，在一楼接了电话就走，身上是被撕扯坏的衣服，干净的西装衬衫都在箱子里，来不及熨烫，只好临时借用老友的。衬衫和大衣来自谭庆项，领带来自周礼巡。</p>

“光是道谢可不行，你要告诉我去见了谁。庆项喜欢卖关子，害得我猜到现在。”</p>

傅侗文拿起那张信纸，将手探出窗口，抖落纸上的灰尘：</p>

“是过去的恋人。”</p>

伫立在窗边，这是他少年时候站立的地方，她应该也在这个位置观赏过窗外风景。</p>

他道：“一个，可以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