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来攘往的霞飞路上，电车当当地响。</p>
“这半月发生不少的事，”他说，“三哥年纪也不小了，再经不起日月蹉跎。”</p>
竹帘尾端被风吹得，一下下拍打着窗台，像踩着她心跳的节拍。</p>
“宛央，我是真心爱你的。”他说。</p>
他低声又说：“今日是，以后也是。”</p>
傅侗文托她的下巴，让她双眼和自己相对。在这寂静的一霎里，像回到胭脂巷。在冬日苍白的日光里，爆竹声响连四壁，盖住了他的心声，白烟弥漫，遮住了他眼底的留恋。</p>
虚度的光阴，人一生经得起几载。</p>
“你不要以为我还醉着，再喝也醉不到这个时辰，”他轻声道，“还是这里的婚书样式都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再出去买。”</p>
她摇头，泪水晃到眼眶里，突然就笑了：“喜欢，我都喜欢你买的都喜欢。”</p>
方才哽了喉咙，说不出话。</p>
这一旦开口能说了，反反复复都在重复着“喜欢”。</p>
“这便好。”他说。</p>
“我倒不怕多写几份，”傅侗文心下松快了，“只怕证婚人要多签几个名字。你也晓得庆项那张嘴是惹不起的，你让他多签几次，他能拿这件事说你一辈子，”他看门口，“是不是？我们的证婚人？”</p>
“诶，这时候我最好说话，”倚靠在门边上的谭庆项，丝毫没有偷听的愧疚，反而大大方方给沈奚支招说，“你让他多写几张，傅三的字也是有名的，只是没人求得起。婚书不是一式两份吗？多给我证婚人一张，我以后落魄了，也能叫个好价。”</p>
“三爷，万安给你们研墨。”万安挽起自个的衣袖，开始干活。</p>
沈奚根本没留意，谭庆项、万安和培德是何时上来的。</p>
但看他们的笑意，该是听到不少。</p>
傅侗文把她揽到身旁：“挑你最喜欢的。”</p>
沈奚翻来看去，最后把两份的燕抽出，望一眼他，好似拿不准主意，还想要他一个点头。“就这个，”他说，亲自铺在桌上，“你再挑下去，我就准备去买红纸写了。”</p>
他高兴时就喜欢逗她，一句跟着一句。</p>
沈奚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搅着自己的手指，凝眸，看他落笔：</p>
沈宛央，傅侗文</p>
竟然是先她的名字这是入赘的规矩吧？她不确定地看他。傅侗文没觉任何不妥，继续写：签订终身，缔结白头之约。</p>
她简直心跳都停了，屋里的钟摆也好似停了。</p>
墨黑的毛笔尖，悬在婚书上，他忽然问：“还想写什么？”</p>
没有调侃，没有逗趣，难得一本正经征询她的意见。</p>
傅侗文作势把毛笔给她，沈奚轻推回去，小声说：“我的字和你差远了。”</p>
十一岁后都没用过毛笔，如何能写。</p>
“你再想想，还是要想出一句，这婚书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他说。</p>
这是为难她。她的古文学也没他好啊。</p>
沈奚踌躇着，旁观的谭庆项笑着说：“你们两个的婚书，你怕什么啊？”</p>
“我古文学不好。”她坦白。</p>
“我才不好呢，小时候学得勉强，后来出国留洋回来，全靠跟着侗文学说话，在琉璃厂旧书摊上找书看学句子。”谭庆项安慰她。</p>
她也差不多，没机会学。</p>
沈奚想了会儿，掂量着，询问他：“山河无恙，这句好吗？”</p>
这是他的心愿，写在婚书上是个纪念。</p>
傅侗文曲指，敲着她的前额说：“好。”</p>
于是他落笔，正文收尾，是写的：</p>
愿使，山河无恙，百年永偕。</p>
他在写完这一份后，偏过头，对着她笑：“写得好吗？”</p>
沈奚难见的忸怩，轻“嗯”了声，看他笑得仿佛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若在桌旁摆上两根红烛，就只差掀盖头，鸳床同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