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被他夸赞的面红，轻声道：“我二哥常说，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p>

傅侗文轻轻地“哦？”了声。</p>

“我二哥也爱听戏，”她笑说，“脾气秉性和你很像。”</p>

“沈家二公子，”他低声一叹，“无缘一见，可惜。”</p>

“离家前，我最后见的也是他。”她说。</p>

二哥嘱咐她在路上不要哭闹、不懂事。二哥还告诉她，从今往后她要独自在世间生存，想家也要放在心里，忘记自己的姓氏，忘记自己的家宅，忘记家里的兄长和弟妹。</p>

那时她年幼，不知沈家大变故，也对二哥的话懵懵懂懂。</p>

后来她回忆那夜，总想不透为何二哥明知大祸临头，却不随自己一同逃走？</p>

窗外传来了吆喝：“排骨年糕骆驼馄饨。”</p>

她收了心，望一眼落地钟，两点了。</p>

窗外的吆喝由远至近，再渐渐远去，她关灯时，傅侗文已经枕着她的掌心，合了眼眸。</p>

要睡了？睡这么快？</p>

沈奚轻抽回手，悄然勾了床帐，让夜风能吹进帐子，免他渥汗。</p>

蚊子嗡嗡地叫。她怕蚊虫咬他，于是找到折扇，轻轻打开，往下扇着风。</p>

清风拂面，他愈发惬意，十足是重茵而卧、列鼎而食的一个贵公子，倦懒地将手搭在她的大腿上，轻敲打着节拍。</p>

不晓得，心中唱得是哪一折。</p>

日子一晃到九月上旬，流感在全国蔓延开。</p>

时报载流感爆发的村子，“一村之中十室九家，一家之人，十人九死，贫苦户最居多数，哭声相应，惨不忍闻。”棺木销售一空，待装的尸体不计其数，只能暂放在家中。</p>

过不久，红会在上海周边地区成立了临时医院。</p>

沈奚医院的医生们轮流前往，义诊看病，发放预防疫病的中药和西药。</p>

她忙于此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傅侗文父亲的七七。</p>

傅侗文父亲是傅家族长，丧事是要大办的，要日日唱戏，流水席不断。</p>

只是如今傅家落败，几个儿子客居在上海，也没法照祖宗的规矩来。最后是傅侗文拿得主意，安排来沪的傅家人在七七这日，在徐园听一夜戏。</p>

傅侗文的意思是，他和家中人并不亲近，两人婚事也没公开，沈奚自然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沈奚不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妥，总之，他一向是占理的人。</p>

“就算是听一夜戏，你也不要硬撑着，”她两手合握着玻璃杯，抿口茶，伸手，自然地为他正了正领带，“能偷着睡一会最好。”</p>

这是句傻话，傅侗文微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梁。</p>

“放心去吧，”谭庆项在后头说，“三少奶奶这里有我呢。”</p>

不过是听场戏，有什么不放心的。</p>

沈奚没在意谭庆项的话，自然也没留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交流。</p>

正要走前，守在门外头的中年男人进来，和傅侗文耳语了两句。傅侗文蹙起眉：“没拦住？”“不敢硬拦着。”</p>

“怎么了？”沈奚不安地问。</p>

“我母亲来了，在门外，”他低声说，“说是要见你。”</p>

“现在？”她完全在状况之外。</p>

在傅家人都聚齐在戏园时，他母亲竟来到这个小弄堂，要见自己？沈奚理不清这个逻辑，但肯定不能躲开。傅侗文也知道躲不过了，让人开门，他亲自把老夫人扶进公寓。他嘱所有下人在门外候着，把母亲扶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沈奚进屋后，他关了门。</p>

沈奚本是要送他出门，只穿着日常衣裙，安静地立在沙发旁。</p>

“沈小姐，”老夫人对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p>

还是叫“沈小姐”？</p>

沈奚被老夫人握着手，挨着她坐下。</p>

“你们的婚事也该要提上日程了，”老夫人微微含笑，“侗文不提，我这个母亲替他提。”</p>

沈奚错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摇头，暗示她先隐瞒已婚的事实。</p>

“嗯，这件事”她顿了顿，笑说，“我们也在商量了。”</p>

“那就好，那就好。”</p>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动作都是面带微笑，但双手用了力，有着不准许她躲闪的坚持。</p>

沈奚感觉到老夫人的力气，也就没推拒。</p>

“这是我嫁入傅家时的嫁妆，送你做见面礼，”老夫人看她不躲闪，心中安慰，和颜悦色道，“并非是聘礼，只是我这个老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