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p>

“没事的顾远，”方谨骤然从沙发上起身走来，从身后紧紧环抱住顾远，把脸埋在他紧绷的颈窝里：“没事的，几率太小对不上太正常了，没事的……”</p>

“不行还要再检查一下，万一验错了呢？要再抽一次血是不是，没关系你尽管抽，方谨过来我们再给他抽血验一次——”</p>

顾远回手硬生生把方谨拉到身前，那架势很像是要闯进化验室去，主任立刻慌张地避开了半步：“请冷静点顾先生，这不可能验错的！您看这张表上的六点序位排列……”</p>

顾远倏然张口想争论什么，但方谨挡在他身前，眼眶发红又很坚决地摇了摇头。</p>

“对不上就是对不上，顾远。几百万分之一的比例，不成功才是正常的。”</p>

他的声音非常镇静，没有半点低落或失望，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希冀。</p>

顾远喘息粗重，抬手紧紧捂住脸。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如一块黑色的岩石，足足十几秒之后才突然转身，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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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生病的是方谨，顾远却像是被打击更重的那一个。</p>

或者说，这次配型失败就像根燃到尽头的导火索，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将最后一层虚假的缓冲都撕毁殆尽，只留下血淋淋的事实毫无遮挡地出现在顾远面前。</p>

那天晚上回红礁岛后，他一个人站在海滩上抽烟，涨潮的海水从远方奔涌而来，淹没他的裤脚，在沙滩上留下了一层又一层深色潮湿的痕迹。</p>

黑云从四面八方聚拢盖住了天空，世界即将在潮声中归于沉寂。夜幕里只有顾远手中的烟头发出红光，一明一灭，倏而亮起，转瞬又归于苍茫的黑暗。</p>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踩着水的脚步声，走到他身后便停下了。</p>

“……回去吧……”方谨小声道。</p>

顾远没转身，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的沙哑：“你失败过几次？”</p>

“嗯？”</p>

“这种配型你失败过几次？”</p>

“……很多次吧。”方谨的声音刚出口就散落在了风里：“——初配不过难以计数，更多是收到初配成功的消息，然后捐髓者来血液中心做高配却又不过，大概有十一二次吧？还有几次是被人悔捐。悔捐的我都给了很多钱他们才来做高配，然而最终都是……”</p>

——十一二次。</p>

那么多重复的希望又绝望，命运犹如车轮反复碾压，那是足以将每一寸血肉都挤成碎渣的重量。</p>

顾远夹着烟，用手掌擦拭通红的眼眶，只听身后方谨低声道：“我可能……就这样找不到骨髓了。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化疗也不能坚持太久……”</p>

“别乱说。”</p>

“他们说进入急变期后进程很快，其实感觉不到多少痛苦，但溃烂和脾肿大有可能让我变得很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医院？我们还可以每天打电话聊天……”</p>

“别乱说！”</p>

方谨只觉得眼前一恍惚，顾远已转过身来，把他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烟草味混合着咸腥的海风顿时灌满了鼻腔。</p>

“……我真会变得很丑的……”方谨呢喃道。</p>

“不会，我们能找到骨髓。一定能找到的。”顾远略有些神经质地重复，也不知道是说给方谨还是自己听：“我们还有时间，这地球上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到的。要耐心一点，再等等就好了，只要再等等就好了……”</p>

方谨却在他怀里无声地摇了摇头。</p>

已经等太久了。</p>

所有人都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即便继续等待也不过是一场漫长而绝望的酷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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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临睡前方谨洗了个澡，顾远便赤着结实的上身帮他吹头发。镜子里照出方谨微低着头的模样，穿着雪白浴袍，端正坐着，仿佛十分沉默又温顺；他头发还是很黑，然而顾远的手指轻轻穿过发丝，不论再怎么小心，都梳下一把落发。</p>

顾远向镜子里瞅了一眼，想不引人注意地把落发扔掉，但方谨突然道：“没关系的……治疗时就是会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