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街上，那人问：“兄台如何称呼？”言语之间，颇为亲切，显然有结交之意，倒不似一开始笑话他鸽子食时的傲气。</p>

闻衡：“萍水相逢，何必问姓名。”</p>

那人笑道：“兄台功夫当真高明得紧，在下钦佩不已，这才冒昧结交，并无他意。”</p>

闻衡将斗笠往上抬了一抬，摇头道：“不是什么高明的功夫，把你扔到林子里打几年蚊子，也能练成。”</p>

先时男人听他声音，只觉得他年轻，等他将斗笠推上去，露出真容，才惊觉他居然这么年轻，再听这回答，简直像个少年，不由得展颜一笑：“那也得有你这等天分才行。兄弟可有师承门派，是打算去拓州赴会？你若不嫌弃，咱们可以结伴同行。”</p>

闻衡原本打算回湛川城，先寻范扬，再安排后续事宜，但从方才听来的店内交谈来看，纯钧派也正前往司幽山参加论剑大会，而且似乎遇到些麻烦。</p>

他虽不再是纯钧弟子，但纯钧派对他有护持之恩，遇事不能坐视不理。</p>

再者如此盛会，或许薛慈会亲自前往。他让薛青澜平白等了四年，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这个便宜师兄，须得尽早见面，解释清楚。</p>

闻衡打定主意，便摸出那一块碎银，坦诚道：“我的确要去拓州，但身无分，只有这一粒银子，劝兄台还是想清楚。”</p>

那男人闻言又是大笑，道：“兄台是个爽人，你我投缘，论这些就俗了。你若信得过我，这一路上必然不会让兄弟受苦。”</p>

闻衡将那一粒银子交到他手，郑重道：“如此甚好，这就是我的入伙费了，大哥莫要嫌少。”</p>

那男人笑着摇头，却没跟他推拒，将那小粒银子仔细收好。两人互通姓名，闻衡仍旧用“岳持”的名字，又粗略叙过来历。说来可巧，那人名叫聂影，是连州还雁门的弟子。</p>

闻衡听到聂姓，心一动，问道：“聂兄可认得一个‘聂竺’的人？”</p>

聂影：“哪个竹？竹子的竹，还是烛台的烛？”</p>

“天竺佛国的竺。”</p>

“不认得。”聂影摇头，“此人也是连州人氏？”</p>

闻衡叹道：“我就知道这个名字，多半也是假的，其他一概不知。”他不便与聂影细说，当下不再追问，随口编个瞎话岔了过去。</p>

还雁门地处北疆，与朝廷军队一向关系密切，庆王闻克桢与王妃柳氏昔年曾在北地军戍守，同还雁门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一派印象颇佳。有这层关系在，闻衡看聂影从五分顺眼变成了八分。而且聂影生性豪爽朗阔，相处起来十分自在，闻衡虽待人淡泊如水，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与他相交甚笃。从九曲到拓州这数日路程，两人或论江湖事，或切磋武艺，一路行来，倒也潇洒活。</p>

临近司幽山，江湖豪侠越来越多，周围客栈皆尽住满，不少囊羞涩的江湖客干脆宿在破庙废祠里。闻衡聂影二人脚程不慢，到得山下，见无处可住，聂影道：“横竖明日就是正日，现在天气又热，在野外睡一宿也没事，咱们明日再早起上山。”</p>

闻衡睡了四年石洞，也不在乎多睡这一宿，当下允诺。二人便在山脚下一片树林里歇脚，吃些干粮，各自挑了一棵树上去睡觉。</p>

时值夏初，山林里蚊虫颇多，两人身上虽然都配着驱虫的药包，仍有好些小虫扰人。聂影皮糙肉厚，不怕这些，睡得实沉，闻衡却难以入眠，只好躺在树丛间，闭眼冥想《凌霄真经》的功夫。</p>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忽然传出细微的“沙沙”声，似乎是有人走过，闻衡偏头从枝叶缝隙看去，只见月光映出一团长长影子，一个粗哑男声道：“大人放心，各处都已布置妥当，只待他们下山，便能将其一打尽。”</p>

另一人却不多话，只淡淡“嗯”了一声。</p>

那人还想说什么，忽见同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有人。”</p>

闻衡心内悚然一惊，随即意识到他始终屏息静气，绝不可能引得对方警惕，必然是聂影睡得沉，呼吸声不加掩饰，才叫人察觉到动静。</p>

然而他俩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聂影被人盯上，他也跑不了。闻衡心念电转，已有决断，当即从枝上翻身，故意拨动树枝弄出细碎动静，吸引二人注意，随后一脚蹬上树干，运起轻功，飞身从二人头顶掠过，朝林外逃去。</p>

这一下动静不小，那两人对视一眼，果然上当，立刻拔足追了上去。</p>

闻衡虽不熟悉地形，好在轻功过人，又有黑夜掩护，在林外兜了一大圈，迅速甩脱身后追兵。他回到林时聂影已经惊醒，两人换了个地方，见没人再来，闻衡这才放下心，将刚刚偷听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p>

“他们要一打尽谁？”聂影皱眉道，“这话听着像是仇家，又似乎不太对。”</p>

闻衡微微皱眉，道：“只怕不是江湖寻仇。”</p>

“怎么说？”</p>

“哪家门派会管本派尊长叫‘大人’？”闻衡道，“我听这口吻，倒似官府人士。但论剑大会是武林事，怎么会牵扯到官府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