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发现闻衡迟迟不到，才亲自折返来找他。不过承露台周遭早都空了，他喊了几声“岳兄弟”，无人回应，聂影只当他去了别处，并没往古树这边看，一径下峰去了。</p>

薛青澜见他走了，微吐一口气，收回视线，一转头险些亲在闻衡脸上。</p>

“……”</p>

两人初时只顾着躲避，此时才察觉这姿态实在尴尬。薛青澜眼泪还没风干，长睫湿润，眼里氤氲着朦朦胧胧的水雾，眼角薄红未褪，与闻衡头对着头，鼻尖相触，呼吸相闻。</p>

他就算再不知事，却也明白两人眼下未免亲狎太过，不是寻常好友相交该有的模样。</p>

他本应该立刻离开，然而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心里有个极细弱的声音在说，这样虽然不对，他却并不讨厌。</p>

闻衡心悸动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他比薛青澜沉得住气，稍微松了一点劲，让薛青澜双脚踩在树干上，凭着身高错开了距离，不至于四目相对徒增尴尬，但手臂仍拦在他身后，是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动作。</p>

薛青澜见他神容不改，殊无异色，只道他未曾留意，心尴尬之意稍减。试图把心思转回正事上，问道：“师兄，那人是来找你的？”</p>

闻衡屈指在他额上一弹，不答反问道：“还叫师兄？”</p>

薛青澜捂着脑门犹豫了半晌，终于在闻衡含笑的目光败下阵来，妥协地低声道：“衡哥。”</p>

“嗯。”闻衡这才满意了，展颜一笑，道，“咱们下去说话。”</p>

他托着薛青澜从树冠跃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放开时蹙眉道：“我教给你的功夫落下没有？怎么这都伏天了，身上怎么还是这么凉？”</p>

薛青澜道：“已经好多了。不说这个，衡哥，你跟那人是怎么认识的？他叫什么名字？”</p>

闻衡不知他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道：“五日前我从谷出来，我那便宜师父丢下我跑了。我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身上也没带钱，只好闭眼瞎走，误打误撞到了九曲定风城，在那里遇上聂兄。他请我吃了顿饭，我们二人一路结伴同行，来司幽山上瞧热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你。”</p>

他简略地将与聂影相识的情形说了，薛青澜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可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p>

闻衡挑眉看向他，道：“愿闻其详。”</p>

薛青澜道：“他父亲聂如舟曾是连州军校尉，三十年前乌罗护进犯连州，双方苦战日久，还雁门门主郭简风率十八位高手到军支援。大战，聂如舟为救郭简风不幸殒命，留下孀妻幼子，被郭简风接到还雁门照料。那孩子后来被郭简风收为义子，悉心教养，视如己出，是还雁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p>

“郭简风年事已高，下一任门主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义子聂影。”薛青澜说，“但郭简风另有亲子，跟聂影不对付。他要夺得门主之位，只怕要花一番大力气，拉拢足够的人手。衡哥，你武功虽高，毕竟四年未涉江湖事，总有预料不到之处，与人相交须得留个心眼，免得上当受骗。”</p>

他确实长大了。从前那个躲在树上吹冷风生闷气的小少年，现在居然也会谆谆叮嘱起他来了。</p>

闻衡一面欣慰，一面又忍不住怅然，那感觉好似伸出手去却一把抓空，抬头看时，别人已经走远了。</p>

“好。”</p>

闻衡答应着，抬眼看了看天色，问道，“你饿不饿？现在午宴怕只剩下残羹冷炙，咱们不如下山去，找地方吃口热饭，歇歇脚。”</p>

除了闻衡，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在意他饮食忌口这一点小事。薛青澜心漫起热意，嘴上却打趣道：“就这么走了？拐跑了纯钧派的顶梁柱，回头人家打上门来，要我怎么说呢？”</p>

闻衡理直气壮地道：“我原本身无分，连剑也被你们手下折了，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说不得要赖上薛护法，讹够下半辈子的衣食之资，这就叫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p>

两人相视大笑，携手跃下险峰，飘然而去。</p>

第51章 共饮</p>

司幽山下，马岭镇。</p>

拓州地广人稀，多山多岭，不算是富裕地方，村落城镇比起九曲穷了不止一星半点，马岭镇也没甚可玩赏之处。闻衡与薛青澜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酒肆，相对落座，叫伙计上几道现做的热菜。</p>

闻衡这个穷光蛋只管当甩手掌柜，薛青澜点菜问他什么都说好，只在听见他要酒时挑起了眉梢，讶然笑道：“哟，长进了。”</p>

薛青澜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道：“久别重逢是喜事，理当喝杯水酒庆贺一下。”</p>

闻衡一笑，没再说什么。过得片时，伙计将菜肴酒饭一一送上。两人各斟了一杯酒，薛青澜举杯道：“这一杯，贺兄长神功大成，功夫不负有心人，来日必定蜚声江湖，大放异彩。”说罢与闻衡酒杯轻轻一碰，仰头饮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