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郡主和离之后 柳无期 4127 字 4个月前

细柳眉心微微蹙着,“陛下既然不曾忘记,为何还一再亲近摄政王?”

小皇帝说不出反驳之言,只能依旧低着头,不敢抬起。

细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倒是皎皎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撒完,这才抬起头,对小皇帝悠悠道:“陛下关心臣子,是大庆之福。”不轻不重将细柳的担忧顶了回去。

有了皎皎的默许,小皇帝往徐空月这边跑得更勤了些,连几位御医数次回诊,都刚好撞见小皇帝陪在一侧。

或许是因为底子好,徐空月身上的伤很快便慢慢结痂了,就连几位御医都忍不住惊叹。可唯有他手上的伤与眼睛,迟迟不能好转。

御医们拆下徐空月手上的绷带,查看了一番伤势,又检查了他的眼睛,面上的凝重仍未散去。

小皇帝见了,仍是急得不得了,他还记得徐空月曾答应过,要与他对打一次马球。倘若他的手彻底废掉,眼睛再也看不见了,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再出现在球场上了?

与他的焦急不同,徐空月倒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甚至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微微笑着道:“只怕微臣往后再也不能陪着陛下打马球了。”

小皇帝尽管焦急,却也知道不能将这份急切传染给他,于是只是扁了扁嘴,没有吭声。

恰好药童送来汤药,徐空月几乎不需人提醒,便从药童手里接过药碗,趁热喝下。他熟练自如的动作,一度让小皇帝怀疑,他其实能够看得见。

而且不仅是喝药,他如今在医所行走,也几乎不需要药童搀扶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很快就将身边的环境摸清了,摸索着行走时,几乎能准确避开所有的障碍物。

然而这样的熟练自如背后,是付出了无数次跌跌撞撞的努力。

他从前听人说过,人在最初失去光明、陷入黑暗后,时刻都会感觉到不安。哪怕他身处在一个极其安全的环境,都会时时刻刻有不安感。他虽然从未表现出,但那种不安却时刻在体内与血液一起流淌着。

每当身边无人的时候,他便会摸索着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虽然药童很是细心地将屋中不必要的东西拿走,但他走了几步,先是碰到桌子,又差点被凳子绊倒,甚至还撞到了洗漱架上。铜制的水盆摔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水花溅出,将他的衣裳打湿。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洗漱架前,久久没有动静。

外面的药童听见动静,急忙进来查看。先是将他扶到一边的凳子上坐着,然后再去收拾。

坐在凳子上时,耳边听着药童收拾东西的声音,才恍然觉得如今的自己与废物没什么区别。

他或许是强势惯了,还从未有过这种慌乱无措的时候。他的世界一片黑暗,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没有一个是熟悉的。没有人知道他的习惯,没有人知道他的喜好。

尽管药童碍于他的身份,照顾时尽心尽力,可仍是与从前不一样。

好在,这些慌乱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消失了。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适应着眼前的种种,包括他眼前的一片黑暗。

小皇帝去找皎皎时,便会絮絮叨叨将他的种种说给皎皎听。皎皎总是沉默着,却也没有阻止他说下去。小皇帝得了默许,回头便说了更多给她听。兴致上来时,还要推着皎皎前去探望摄政王。

他本以为皎皎会拒绝,因为这段时日,皎皎从未再去看过徐空月。他们明明身处同一座行宫,却仿佛身处天南海北,相隔甚远。

然而皎皎依旧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小皇帝便将这种沉默再次认为是默许,于是兴致勃勃推着她过去。

他们过去时,便看到徐空月坐在凳子上,从容接过药童手里的药碗,而后一饮而尽。

他似乎与从前别无二致,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但下一瞬,他微微侧头,看向这边,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药童闻言,朝这边看了过来,见到皎皎与小皇帝,慌忙行礼。

徐空月从容起身,施施然朝两人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公主怎么也过来了?”

他如今说话时,微微侧着耳朵,似乎是想要更加清楚的听见声音。看着这样的他,皎皎心中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来之前,皎皎本以为,他是想她过来的。他那样保护着她,为此不惜废了一只手,还几乎瞎掉了眼睛。可此时见他面上一派静然,才恍然发觉,他或许并不希望她来。

或者是,并非是不想,而是不想让她看见他如今这幅惨状。

尽管他从未说出来,但皎皎还是能下意识察觉到。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小皇帝与他说话。

小皇帝好似总要无数的话要说,早上吃了什么要说,来的路上看到了什么要说,就连下午想做什么,都要说上一说。

皎皎从前并不觉得他聒噪,可如今他连绵不断的话语落在耳中,却愈发衬得她的安静与不合时宜。

不知过了多久,轻声附和着小皇帝的徐空月微微偏过头,问了一句:“公主的腿伤养得如何了?”

皎皎下意识抬起目光,便一眼撞进他如今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很是好看,黑曜石一般,却好似隔绝了一层厚纱,再无从前的半点光泽明亮。

她微微垂落眼眸,还没回答,一旁话痨的小皇帝便抢着说:“御医说,虽然养得不错,但是不能再有摔伤了,否则怕是骨头再也难以长好了。”

小皇帝说完,自己才发现哪里不对,喃喃道:“为什么说‘再也难以长好’?”

他想不明白的问题,皎皎与徐空月却是心知肚明。可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更沉默。小皇帝不明所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终也没明白这股安静到诡异的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着两个人各怀心事,连徐空月都愈发敷衍起来,好不容易重振旗鼓叨叨个没完的小皇帝越来越觉得无趣,于是便要回去了。

他前脚走,皎皎后脚跟上。只是在出月洞门的时候,她扶着轮椅上的扶手回过目光,看向徐空月。

徐空月眼睛不便,没有外出送他们,只站在门边,静候他们离去。

皎皎轻咬着下唇,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他一句话,“值得吗?”无论是手,还是眼睛,都是为了她而伤。为了一个始终恨着自己的人,变成残废,真的值得吗?

轻风将她的疑问送入徐空月的耳中,他微微笑着,答:“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愿意,哪怕刀山火海,也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