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吾妹娓娓 伴君独幽 2516 字 3个月前

她又病了,病势汹汹,连续十多日都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每日里清醒的时候总是拥着被子发呆,天色好时,青竹也会打开轩窗,让她看看外面的景色。

往日里她眼睛中总会露出几分欣喜,可自那日淋雨之后,她的眼睛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再看不见亮光。

秋娘不知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问她也不说。

她每日担忧的寝食难安,看着姑娘身子渐渐好了些,又松了口气,但她察觉的出姑娘心里有事儿,往日里那股与天争命的精气神儿没了。

现在的她看着就像个被急雨捶打,即将飘落枝头的春花,教人分外忧心。

其实沈谣并没有她们想象的伤心,她天生比别人冷心,那日听了母亲的话震惊要大于伤情,更多的则是迷茫。

母慈子孝不应该是天性如此吗,便如人生来便要吃喝拉撒一样,她很是不理解,也为此困惑了许久。

她只是比常人少了一些共情的能力,这其实是一种病,但没有人会认为她生病了,只会觉得她冷血无情。

国公府对六姑娘时不时地生病已经习以为常,初时还会殷切探望,眼下却是门可罗雀了。

沈谣如往常般握了卷书靠在软塌上,明丽的眸子直直盯着书册,目光却是有些涣散。

窗户外的廊檐下两个小丫头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

“负责采买的王婆子今早被国公夫人派人扭送了官府,真没到安姨娘用来吊命的人参竟是假的……”

这件事本该是预料中的,她那日便知道了的。若是她早告知了二婶,王婆子也不会被抓走,二房也不会失了部分管家权。

可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要怎么做?

沈谣的目光落在书上。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你在烦扰什么?”

沈谣猛然一惊,抬起头恰好撞进沈翀探究的眸子里,轻袍缓带的如玉公子本就生了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垂首望来,便似桃花临水,风流写尽。

“证父攘羊?亲亲相隐?”沈翀自是觉察出这些日子来妹妹的不对劲,他甚至秘密调查了一番,也隐约猜出沈谣的心思,遂叹气道:“律法尚言: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1]。”

沈谣的目光有些闪躲,显然是沈翀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连圣人也觉得亲亲相隐是对的。儒家‘十义’: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2]。又有子不言父过,所以,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吗?”沈谣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似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她只是抿了抿唇,神情中透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孤寂感。

这还是与沈谣相熟以来,他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对方还只是个孤单的孩子,她也有脆弱无助,迷惘无措之时。

沈翀将她手中的书慢慢抽走,仔细整理了书页,复又为她斟了茶,柔声说道:“‘十义’中,不仅仅包含了“子孝、妇听、幼顺”,还包括“父慈、夫义、长惠”,卑亲属隐在律法中也有提及,但这不是说这都是对的。”

“先来说说‘证父攘羊’孔子口中的直是‘顺理为直’,恶有大小,亲亲相隐是在小恶的基础上,出于伦常的隐瞒是合理而必要,乃不直之直也,故曰直在其中。”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西边的屋子,不多会儿手上便又拿了一册书出来,修长的手指三两下便翻到了书中的一段话:“晋邢侯与雍子争赂田,久而无成。士景伯如楚,叔鱼摄理,韩宣子命断旧狱,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于叔鱼,叔鱼蔽罪邢侯。邢侯怒,杀叔鱼与雍子于朝。宣子问其罪于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3]”

“你看到了,叔向说三人同罪而不蔽死去的弟弟受贿有罪,孔子同样说叔向‘直’,所以你没有错,但是也有不对,你可以告诉哥哥,哥哥会帮你。”

沈谣呆呆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身侧一脸担忧的少年人,一双清澈澄亮的杏目闪过浅浅的水渍,漫天的星光落入眼底。

“哥哥有你真好!”沈谣眨了眨眼,一扫之前的萎靡,复又垂眸,握了握手掌,语气坚定道:“不过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沈翀的目光有些复杂,这个妹妹委实坚强的过了头,让他这个哥哥有些挫败无力。

既然已经有了打算,沈谣便不再消沉,晌午还用了一大碗饭,一众丫鬟见此皆眉开眼笑。

秋娘正劝说沈谣再用一碗菌汤,却见青竹并两个丫鬟抱着几匹布进来,说是夫人吩咐给几位小姐赏了做几件夏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