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诱宦 再枯荣 3530 字 4个月前

又不知从哪里拾回了帷帽,擅自罩去芷秋头上。芷秋不曾堤防,小吃一惊,到底没说什么,只与韩舸拜别往那边去。因绣鞋上蹭满了黄泥,上车时不慎滑了一跤,疼得吃紧,搦动不得,被窦初一把提溜了上去。

一路就任桃良揉捏着脚腕子,仍不见松快,掀裤撩袜一瞧,一个脚踝肿得老高,到园子前仍走不得,云禾几人也抚将不住。窦初见几女吃力半晌,连马车也未下,小厮们又不敢妄动,他便半推半就,抖着胆颤着心,将芷秋揽腰兜抱起。

未成体统,芷秋忙挣,窦初死死勾着她,二人僵持不下之际,碰巧陆瞻衙门归家,远远瞧见,登时冷了脸,“窦大人!”且行且进间,气势逼人,“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做什么?”

窦初忙将芷秋放下,伏跪在地,“请督公恕罪,卑职斗胆犯上,是、是因为夫人的脚崴了,走不得路,姑娘们搀不住,小厮门又不敢擅动,卑职万不得已,只好、只好越矩了……”

谁知陆瞻并不理他,只将一片暮云灰的衣摆轻轻擦过他的肩,在他身后抱起了芷秋,一行人往门里去,独留他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似一条丧家之犬。

且说芷秋被陆瞻抱在怀内,一路依花傍水而去,半晌不得一言。芷秋还忆着城外惨状,也不说话,两个人闷不做声地回了房。

陆瞻叫人请了大夫来瞧,大夫正了脚后涂了药,交代几日不能下地行走,其余无碍。陆瞻听见无碍,便独往东厢书房里去。

芷秋见他弃己而去,方觉有些不对味,茫然望向云禾,“你姐夫是怎么了?话也不讲一句,也不问问我好不好疼不疼。”

三两姑娘围在跟前,皆是茫然,独云禾清醒,“我的姐,你平日里最会拿捏男人的一个人,怎么今日糊涂起来?他是见窦大人抱着你,吃醋了呀!”

细思来,倒像是那么回事儿,芷秋便也后知后觉地笑,“唉,想我自嫁给了他,再不用每日耍心眼玩花招,一时不妨,竟然也糊涂起来了。罢了,你且去,小桃良,去请你姑爷来,就说我要死了,问问他管不管埋。”

莺雀一散,果然见陆瞻屏风后头踅出来,走一步捱一步,不拿眼瞧她,“崴个脚而已,哪里至于死人?忍两日疼就好了。”

芷秋心知陆瞻凡事往心中藏,男女之事更甚,料想他那心疾,少不得便是因此积下。便拿出十分本事,在帐中拈着绢子哭哭啼啼地抹眼泪,想勾出他心内积郁出来,“照你这样讲,还是死了好了。我是最怕疼的,往前每每骨头疼起来时,便在床上连夜打滚。自用了你叫应天府太医院开的药,已多时不疼了,如今脚又疼起来,我哪里受得住?”

陆瞻听见她哭,笑坐到书案后头,“什么死呀活呀的,过两日就好了,叫你哭得似个天大的病症一般。”

“既不是个天大的病症,你往外躲什么?”芷秋抽噎个不停,拿眼乜他,“大夫才瞧过,你就往外去,我只当是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同大夫在外头避着我说病症呢。”

因怕她这泱泱淌淌的劲儿,陆瞻又挪到床沿上安慰,“就是崴着个脚,你怎么疑心病这样儿重?上过药,将息两日就好了,哪有你说的这样?还哭起来了……”口中说着,捡了帕子替她抹泪,“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紧了。”

芷秋倏而笑起来,半个身子扑将他在手臂上,“我疑心病重?不知道是谁疑心病重呢,瞧见人家搭了把手,就暗里不痛快。当初要是我嫁给了他,你又该怎么着呢?”

陆瞻长叹一声,垂眸看她,“无非再痛一次罢了。你别忘了,我忍过最痛的酷刑。”

槛窗一半月,吟成几句断肠诗,说不尽满怀心事,芷秋想,她有时间慢慢勾出他满心的苦楚,还不急。

可事与愿违,陆瞻的身体就如城外日渐溃痈的流民,长年累月的丹药并不能令他羽化成仙。

城内依旧小院闲庭,半簇莲花,星满凤凰楼。天还未亮,只听佩环响彻,西风吹堂,香炉正半凉,檀郎伴月而来。

此般撩开帐,只见雏鸾睡得正香簟游仙,还陷落在黑甜梦乡。似觉眼前有个影,恍惚饧涩醒来,一见韩舸,便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因谢昭柔有了身孕,韩舸在她屋里歇得多些,可每番晨起,必要来瞧瞧雏鸾。雏鸾抬眼往窗外一瞧天色,十二分的不乐意,“往后你若歇在大娘那边,就不要来瞧我了,有这会子功夫,多睡一会,省得月亮还没下去呢就急着往城外去。”

韩舸笑着吻她,由丫鬟手里接过一碗药,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给她吃,“我怕我不来,你又偷躲着不吃药。”

吃了药,又喂了她一颗蜜饯。雏鸾被这一苦一甜折腾得清醒过来,枕在他的肩上,“吃了也没用,也不见好,二哥哥,我记性可是越来越差了,往前许多客人我竟都不记得了。”

“记他们做什么?记得我就得了。”韩舸将她扶正,捏着一张绢子替她揩嘴,“我要走了,你今日不是接了隔壁两位姐姐的帖到浅园小聚?快起来吧懒姑娘,收拾收拾人也该到隔壁去了,你好好乐,我下午就回来。”

“今天怎的这样早?”

“姐姐做生辰,我不得赶着去拜个礼?”

“对对,虽说不是姐姐的正经生辰,可打到了月到风来阁那天,就当是她的生辰。姐夫在外堂开了席,你早点去,大人们都到呢。”

韩舸笑一笑,爱不够她的傻,在她唇上啄一下,“好,你快起来吧,早去蹭姐姐一碗寿面吃,我这就走了,勿送。”

此间出去,明月渐残,却不过寅时末,天色尚暗,街市路道交错,各商户前皆点了灯笼,有的已经取了板开了门。千家万宇渐有人声,炊烟袅袅直上银河九天,一片昌盛繁荣之幻象。

可这是假的,韩舸知道,城外有几万无立锥之地的百姓,也尚无五月粜新谷。因着这个,知府衙门上才开了集议,招来苏州本县衙门各级官吏。

这厢赶到,只见后堂灯火通明,却来人尚少。韩舸自拣了末位上一张官帽椅坐下,递嬗与后到的官吏行礼。只等众人到齐,祝斗真方姗姗赶来。

理着乌纱帽坐到高堂,半饧着眼睃睨下头二十几位官吏,拖沓着嗓子,“诸位,本官昨日收到长洲、常熟、太仓、吴江等地的急递,这四地加起来,已有十万多流民朝咱们苏州城内涌过来,加上城外现有的几万流民,那可就是十几万数啊,你们可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