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花厅里吧。”娜仁道。

宫人们忙去预备,大福晋闻言忙站起身来,娜仁态度温和,笑着道:“你不必这样紧张,我也算是受了你额娘的托?从老祖宗那转到我这,说是劝劝你,我也不知怎么劝,你便在我这用个膳,我这有二十年陈的普洱,前儿个寻出来的,你留下尝尝。”

大福晋问她此言,便隐隐松了口气,不过复又提起心,心中隐隐有些不甘,面上笑意却仍旧恭谨。

然而她是瞒不过娜仁的,娜仁也清楚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人家冒着得罪贤妃往后日子更不好过的风险请动自家额娘,结果最后竟是自己先被劝解,而不是贤妃受训斥,这样明显的和稀泥,大福晋又怎会甘心。

不过她并不打算这会与大福晋解释什么。

饭桌上的气氛古怪极了,大福晋没心情说些恭敬殷勤的好听话,娜仁没叫她侍膳,命她坐下吃,她也未曾太推辞,只低着头,捏着筷子数米粒般地吃着,一举一动都颇为拘谨,看得出的拘束。

“你此时定是想着,我是来打圆场的吧?”娜仁忽然开口,语气平淡:“那你想错了,我是真心实意地有些话想与你说。先好生用膳,等会叫孩子们外头玩去,我有些话,要说与你知道。你能听进去多少,便全看你了。”

大福晋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抬头,却撞见娜仁幽深中仿佛暗含悲悯的目光,心倏地一动,顿了顿,柔顺地应了一声。

即便得了娜仁的话,大福晋心里有了些底,却更加七上八下的,一顿饭吃得囫囵吞枣食不知味,娜仁便有些心疼自家为这些菜式忙碌预备许久的茉莉。

但大福晋没有胃口心情品尝美食,她也理解,到底是情有可原,便只能在心中默默惋惜——可惜了,这些好吃的。

然后敞开肚皮努力奋斗,坚定地为不使美食蒙尘而努力着。

膳后,方才听出娜仁与大福晋有话说,安欢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对娜仁欠了欠身,轻声道:“欢儿带妹妹们外头玩去。”

“还在上午那葡萄架下头,那里日头照不到,免得晒伤了你们的小脸。”娜仁轻声叮嘱一番,又命竹笑:“你去看着格格们,叫豆蔻和茉莉预备些吃食饮品送过去。”

竹笑沉稳地应下,带着三位小格格出去了。

这头宫女来撤下桌上的残羹剩肴,又将大八仙桌抬了下去,留下花厅里大屋宽敞的空间。

然后宫人又将小茶炉子架上,拨好了炭火,慢火煮茶。娜仁并不着急,只在临窗的罗汉榻上坐定了,盯着那炉子上架着的小茶壶,仿佛在出神。

大福晋先时还坐得住,后来见娜仁久久不动声色,她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此时茶壶中的茶水已经微微有些滚起来的迹象,娜仁瞥了她一眼,大福晋忙定了定神,收敛心神,垂眸安座。

见状,娜仁微微一笑,又静静等了半晌,那炉子上的茶水彻底沸腾滚开,娜仁默了几瞬,才徐徐伸手提起那壶,向净水涮过的白瓷茶钟里斟茶。

甭管茶水怎样煮出来香,娜仁是习惯水一定要沸腾过才喝。如今宫中以她位尊,等闲嫔妃或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见她斟茶,大福晋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要接过那茶壶,被娜仁轻拂开她的手,斟茶毕,指了指那水波暗纹白瓷茶钟,道:“喝茶。”

这茶钟上的纹路平时看着不显,等斟上茶,茶钟壁上的纹路便显出痕迹来,道道水波纹灵动婉转,竟像是天然生得一般。若再捏着茶钟微微地一摇晃,内里茶水摇曳,外头水波荡漾,更是仿佛活水一样。

这样的工艺,即便是在皇宫大内,也是弥足难得珍贵的了。

大福晋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那上面,恭敬地谢过后,又捧着茶钟坐回去,仍是神思不属的模样,轻轻呷了口茶水,分明滚烫,喝得没滋没味的。

比起她来,娜仁便显得淡定多、也平静多了,此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微微垂眸,轻吹着茶钟里的茶水,茶香浓郁、水雾袅袅,她眉目舒展,唇角似有浅笑,气定神闲,一派悠闲姿态。

若不是此时大福晋正满心焦急,平日里在宫中看到这样的人,她心中多少也会生出几分赞叹——能在宫中保持这样悠闲宁静的心态的人课不多。

但此时,大福晋俨然没有那个心情。

又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慧娘娘……”

“这茶啊,就是年份越久,主人能耐下心存着的,滋味越是香醇浓厚而无苦涩之意。”娜仁徐徐道:“做人呢,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能耐能住性子,守得住本心的人,最后的日子都不会差。我看这些年,你就做得极好。”

大福晋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苦笑一声,“媳妇倒是宁愿没有这一份忍耐的功力。”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地看着娜仁,“媳妇不准备继续忍耐下去了,若是再忍下去,只怕几十年后,媳妇便要家破人亡,没有归处。”

越说,她情绪越是激动,最后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通红,眼角湿润。

娜仁笑了,“我并没有叫你继续忍下去的意思,只是感慨一番,夸你的心性好罢了。”她目光带着些宽慰与安抚,示意大福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