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乌嬷嬷家里又没有什么惦念的亲故,娜仁有时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又着实没有什么能做的。

这些年,乌嬷嬷虽然老了,但舍不得离开娜仁,便仍留在宫中。永寿宫后的屋室乌嬷嬷住了许多年了,这几年她愈发老了,娜仁从刚入永寿宫的小宫女里挑了个了懂事伶俐的专门照顾她。

乌嬷嬷每日不过念佛、静坐,来前头走走,看看娜仁与瞧瞧宫人们做事,多数时候是在自己屋子的屋檐下摆张躺椅晒太阳。

唐别卿说她气血有些不足,近年补品也用了不少,但都没什么用处。

这几日她又病了,虽然不过是风寒,但闹起来也不轻,拖拖拉拉地有一旬出头,汤药和药丸吃了个遍,这几日总算才有些好转。

娜仁前几日去看,她都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不知是昏迷还是在静坐,今日去的时候她总算来了些精神,身上搭着条薄毯,正在屋檐下躺着晒太阳,一边还指点小宫女的针线。

见娜仁过来,那小宫女忙起身请安,声音脆生生的,本来微微有些迷瞪了的乌嬷嬷也清醒过来,见是娜仁,脸上登时绽开笑意,慢吞吞地道:“娘娘来了啊。”

娜仁凑过去,笑眯眯地道:“嬷嬷也不到前头去看我,只能我过来看你了。”

她为乌嬷嬷掖了掖薄毯,关切地问:“嬷嬷今日觉着怎样了?早膳进得香不香?药吃着怎样?可有什么想吃的?”

“好,都好。”乌嬷嬷笑眼看着她,温暖干燥的手在娜仁头上轻轻抚了抚,娜仁如今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她说话的语气还像哄小孩子似的,“娘娘近日可好?吃东西吃得香不香?太医开的药,无非是那样,倒是好些了,想来换的方子还是有效用的。这几日有些想奶、子茶喝,不过宫里喝到的,和家里的就不是一个味。”

“今年秋狝,我叫他们带回来些家里的茶砖。”娜仁握住乌嬷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着道:“前些日子二嫂入宫来,倒是带来两块茶砖,说话急也没细说,我以为是家里那边的砖茶,撬开一看才发现是藏茶砖,也不知熬奶茶是不是那滋味。”

乌嬷嬷摇摇头,道:“那哪是一个味呢?”又道:“娘娘何必叫人带来,自己去逛逛吧。老奴这把老骨头是去不成了,娘娘去了,还可以与老夫人相见。”

娜仁的父亲,老国公前些年已然病逝,因他高寿,倒也算喜丧。长兄身怀战功,已有爵位,二哥亦然,国公爵位由三阿哥其勒莫格降等承袭。老夫人如今在大哥家里养老,因她也年迈,承受不了自塞外进京的奔波,故而每年也只有秋狝时候,娜仁能见母亲一面。

故而往年秋狝娜仁都是一次不落的,今年想要留下,也是放心不下乌嬷嬷。

乌嬷嬷看出她的心思来,哪里愿意因自己的身子耽误娜仁。

她拍了拍娜仁的手,声音很轻地道:“人啊,到了这个岁数,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娘娘,老夫人岁数大了,您也不年轻了,不要任性,给自己留下遗憾。”

娜仁只觉眼睛发酸,低着头随意“嗯”了两声。

絮絮叨叨地,乌嬷嬷与她说了许多,最后许是累了,她这几年精神一向不济,靠在那里便有些上句接不到下句了。

她没了声,娜仁也没动弹,仍然坐在那小墩子上。春风绵软,迎面带着花香,本该是沁人心脾叫人通体舒畅的,娜仁却觉着心里沉甸甸的,好不是滋味。

留恒带着楚卿在外头逛了两年,听说也走了不少地方,最终还是决定回京定居。

回京定居的契机是乌嬷嬷过世了。消息给到他们的时候他与楚卿正在草原放马,看到那一行娜仁亲笔的小字,他的第一反应是喃喃道:“娘娘该有多伤心啊……”

“怎么了?”楚卿疑惑地轻声问,走过来拿起那一张信纸。

见信上一行小字,书“乌嬷嬷于七月中旬骑鹤西去年八十有二也算喜丧”,除此之外,无一字多言,未谈何病而终,未谈如何请医用药、发丧出殡,未谈写信人心情如何。

甚至连信中说起其他事情的口吻都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欢快,那留恒静了半晌,哑声道:“娘娘怕是难过狠了。”

“乌嬷嬷——”楚卿神情不变,但留恒能看出她眼中的几分疑惑。

留恒道:“乌嬷嬷是娘娘的乳母,陪伴娘娘进京,几十年相伴,于娘娘而言,意义不同于旁人。”

他闭了闭眼,忽然对楚卿道:“我想回京。”

“好。”楚卿不假思索,“我即刻命人收拾东西。”

留恒深深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恳切地道:“我很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楚卿神情平静,拍拍他的手,轻声道:“咱们收拾东西立即动身。”

即便如此,他们匆匆忙忙赶回京时也是秋日了,丹桂飘香,菊花怒放。

他们回来之前完全没给娜仁信,猛地见到他们,娜仁很惊喜,又道:“你们也真是的,回来也不说一声,万一我随着你皇伯父去秋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