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沈谦之一身靛青云雁纹金线官袍从奉天殿出来,迎面碰上了建和殿大学士冯英德,也是当朝首辅位极人臣。

看见沈谦之从殿内出来,他满脸笑意,大步上前,捏着一把嗓子道:“沈大人一回京便连上两道折子,且都未经内阁直接给了圣上,看来,沈大人不日便要高升了。”

冯英德是禀笔内监出身,说起话来像是被人掐着嗓子似的。

话音一落,站在冯英德一旁同样穿着靛青色官袍的司冶脸上先挂不住了。沈谦之是承英殿大学士,内阁除了首次两位辅宰,其地位最高,而司冶正是居于沈谦之之上的次辅——建章殿大学士。

沈谦之再升,不就是顶掉了他。

司冶如柱般立在一旁,此时不搭话也不是,搭话也不是。

“首辅大人如此说,晚辈当之有愧。左不过都是在替圣上效力,晚辈前往郢州时,首辅大人不也未曾清闲过。”

冯英德曾是沈谦之父亲沈夔的同僚,位居次辅。

沈谦之在说这话时,态度谦和,一双墨眸却不卑不亢定定的凝视着眼前人的神色,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冯英德闻言复笑了两声,并未注意到沈谦之说话时刻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只道:“正所谓后生可畏,沈大人这是谦虚了。”

正说着,奉天殿走出一个小太监,恭谨的走上前来,躬身道:“首辅大人、司大人,圣上传唤。”

话罢,冯英德便朝他颔首示意,沈谦之作揖回礼,唇角浅含礼仪性的微笑,加上一副冠玉之面,尽显俊逸儒雅。他朗目低垂,瞧着冯司二人渐远去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方才脸上春风般的笑意渐次消失殆尽。

卫辞从红墙远处走来,行至沈谦之跟前,抬眸瞥了瞥冯英德离去的方位,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依大人之见,郢州行刺的人,是冯英德的人么?”

沈谦之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袖,一面走着,一面笃定道:“不是他。”

卫辞疑惑的眼神望向了他,只听他接着道:“他若真想动我,必不会在郢州地界。”

圣人钦派的使臣遇刺,这分明是将矛头直冲向了圣人。冯英德不会这么低劣,他也不会这么做。宦官的权势,源于皇帝的宠信。他再急着要除掉自己,也绝不会冒这个风险。

况且,方才他刻意挑话时,冯英德面色未改。

“圣人知道了?”卫辞接着问道。三月初他们便到了郢州,次月夜里便有人行刺大人,这事儿他们瞒了一路,连老夫人都不曾知道。好在时日长,如今伤已无碍,倒是好瞒。

沈谦之顿下了步子,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说了,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我又因此次办差受了伤,功劳加苦劳,换掉一桩婚事,也不算过分。”

卫辞听得一惊,不由提高了声音:“大人将要与夫人和离之事上禀圣上了?!”

他方才想问的是大人有没有将遇刺之事告诉圣上,不料却听到了更为惊人的回答,虽前几日入宫时他从大人口听得了此事,他只当沈大人同他家的兄长一般,只是与夫人闹了不和,才会生此念头,遂未放在心上。

可沈谦之这话一出,他不禁心底陡生寒意,再回想大人成婚这三年来,频频出京办差,他只当大人一心在政务上。

却不想,这和离……竟是蓄谋已久?

第9章 ”怀仪,和离罢。“……

奉天殿内。

大太监姜贯将冯司二人送出大殿后,坐在龙椅上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翻了翻手的折子,眉宇间隐忍着烦躁。半晌后,他终于沉声道:“母后方才那话是何意?”

太后正与皇帝面对着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持缠红线的金剪一下一下修剪着小几上新近上贡的盆栽,闻言,缓缓停住了手的动作。

一旁侍立的大宫女瞧见了,忙上前俯身接过她手的金剪,只听她徐徐说道:“你还瞧不出吗?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婚姻之事更是如此了,你又何必强逼他。”

话落,皇帝将手的折子撂在了几上,坐直了身子,剑眉倒蹙,很是不悦道:“朕亲口赐的婚,竟也敢来说和离?当真是朕太纵容他了。”

太后听了却轻笑了一声,“皇帝不正是为着他这同他爹一般直节劲气的性子才看重他的么?现下倒用上了这等严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