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很少女子能有在沈谦之面前哭的机会,瞧着她双颊带泪的模样,也不知怎的,他脑海蓦然回响起六年前孟妱倒在他轿前的情状。

她望着他的眼,既有恐惧亦有大胆。

那小姑娘分明已害怕的紧,握着他的手不住的颤抖,却依然坚持道:“大人,我没事的,我很好,我没事,我一定没事。”

那晚,这样的话,她不知在他耳边重复了多少次。直至他哄着与她买了糖人,看了烟火,她的情绪方渐渐平息下来。

他犹记得那日他送孟妱回府时,她半路跑出来踮脚在他耳边道:“大人恩情,阿妱无以为报,若日后大人娶不到妻子,阿妱愿以身相许。”

他只当那是不谙世事小姑娘的一句玩闹话,却不知何时开始竟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

他渐渐的不再排斥随母亲往肃毅伯府瞧姑母,只因在那里,他总能瞧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甚至在母亲与他说及与李萦的婚事时,他找了数十个理由,功业为先,时机不当,暂无娶妻之心。可脑竟不时浮现那姑娘的音容笑貌。

三年之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没有那件事,他会否与她表露心意。

直至后来发现,当年之事竟是她一手为之,虽是盛怒可心底却仍不由得生了一丝欢喜。但这份欢喜更是折磨着他,即便她是这般女子,他仍止不住的动心。

女子见沈谦之面色有所动容,只当是揭了面纱后,他亦没能抵挡住自己的娇颜,顿时信心增了几分,起身便要去给沈谦之斟茶。

虽是冬日,这天却也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暖洋洋的日光照耀下,船夫不禁打起了盹儿。

“咣”的一声,船身猛烈的晃动了一下,莺莺霎时跌坐在了沈谦之怀里。

见女子身形不稳,沈谦之还是伸手扶了一把。

这厢,孟妱正怔怔的望着唇边的酒盏,一声不小的响动,那小生手的酒一时尽洒在她衣襟上,顺着锁骨流进了里衣。她身子向后倾去,小生亦脚下不稳,孟妱摔倒时他正不偏不倚的压在她身上了。

两只船虽只是轻蹭着了,但因船体都不小,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大抵男人们都厌恶倡优,一个个好好的后生却要去做戏子,供人取乐,却还偏偏就能获得某些女人的喜爱,瞧见撞上了倡优的船,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当瞧见坐在船央的妇人竟当众在船上行这等孟浪之事,更是连忙抬起广袖遮住自己的眼,好似怕被玷污了眼睛一般。

沈谦之因扶着跌倒的女子,此时正面对那只船坐着,瞧见这一幕眼神欲往左右避开。

但瞧见船女子渐渐站起的身形,一股揪心之感登时遍布四肢百骸,扶着女子的手也不由捏紧,饶是她尽力吃痛忍耐着,可沈谦之的力度并不小,还是让她呻吟出声。

沈谦之回过神来,一把将莺莺提在了一旁。

尹驰忙笑道:“沈大人,你瞧瞧,”他说着仍举着广袖,只暗暗用另一只手往那头指了指,“如今的妇人都如此这般了,大人也别冷落了美人啊。”

沈谦之脸色甚是阴沉,他说了一句便再不敢张口了。

此时两家的船夫已将船挪了开来,沈谦之亦收回了目光,只落在眼前的酒盅上,他握住酒盅的手渐渐发白似要将它捏碎一般。

船上的其他人又恢复方才的模样,自在闲谈起来,少时,便见方才怎样都不饮酒的沈谦之已独自将桌上的一壶酒喝光了。

可即便他喝光了壶酒,脑的画面却仍是该死的清晰。

他见那个男人扶起了孟妱,换下了她的外衣。

沈谦之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尹驰只当是莺莺惹恼了他,忙挥了挥长袖让她下去了。

孟妱被小生浇湿了氅衣,只得先披上了他的衣裳。

“多谢公子,还是我自己来罢。”见他将手伸至她颈上,孟妱忙侧过身子抓住绸带自己系上了。

孟妱瞟了一眼,见离靠岸还有些距离,只得安心坐下听戏。上回在寿康宫里饮过酒后,她方发觉,酒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东西,径自斟了一盏,细细品了起来。

几个戏子原以为自己是被人传来取乐的,但见对方是个娇俏的小娘子,连容貌出众的小生主动示好都不领情,他们便也断了念头,只老老实实唱着。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孟妱一手撑在案几上微阖着眼,听到船夫高声道:“夫人,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