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谢辰有意引开话题:“殿下再过两月便要大婚,喜事将近,我便提前恭喜了。”

他语气冷冷的:“提前做什么?不过是又一桩身为太子不得不做的事情罢了,本没什么好祝贺的,表姐又何必提前。”

太子的喜怒向来隐得深,轻易不让人发觉,然而谢辰却从这句话里头察觉到他的不痛。

或许是因为,太子妃是陛下所选,他并不倾心的缘故。

连她这样的身份尚且身不由己,东宫之主岂有自由。

养心殿的门窗皆掩,地龙烧得正暖,浓浓的药草味闷在殿里,盖过了一切熏香,无端让人压抑。

内侍低声迎过来道:“殿下,燕王世子正在里头请安。”

太子脸色微变,很恢复镇定,带着谢辰进到暖阁里,“父皇,表姐来请安了。”

谢辰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叩首大礼。

淳康帝的脸色阴郁,看上去心情并不好,但他对谢辰素来疼爱,此时脸色稍稍缓和,半张脸抽动着含糊不清道:“你平身。”

谢辰谢恩起身,垂首立在榻下,蔺长星以同样的姿势站在她两步外的地方。

他们没有多看彼此。

“朕听说你上山去了?”

“是,谢辰在山上日日为陛下抄经祈福,惟愿陛下早日大安。”

淳康帝笑了下,半张脸抽搐地更厉害,“朕看到了,好孩子,还是你有心。”

谢辰在佛寺里抄写的经书,刚入京便递进了宫。淳康帝看后大感欣慰。

他半倚靠在榻上,身边有内侍正轻扶着他的头,不让他太吃力。他喘了会气,目光复杂地从太子、谢辰、蔺长星身上一一扫过去,半晌才道:“朕乏了,太子留下,你们回吧。”

谢辰与蔺长星跪安后离开,淳康帝费力地笑了两声,笑声喑哑僵硬,眼睛里却不见任何笑意:“长星过来看他父亲,可是燕王正在静坐为朕祈福,不便见人啊。”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番话,刻意一字一顿以求咬字清晰,熟不知传进他人耳朵里的只是一片含糊。

太子却听明白了,脸色变了又变,扑腾跪下道:“父皇,儿臣不明白,您到底为何……”

他话尚未出口,淳康帝已经勃然大怒,举起那只尚能自由活动的手就砸药碗过去。淳康帝的力气并不大,玉碗在太子膝前半步的距离已经碎裂,地上狼藉不堪。

太子不为所动,眼睛里暗淡无光,甚至隐隐藏着泪水。

“没出息,收起你那副妇人模样!”淳康帝含糊地哑声骂了几句,旁人都道太子脾性像他,可他晓得,分明一点儿也不像。

“盛经年的账本在你那是不是?”

太子俯身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是。”

淳康帝知他什么意思,他近来动作太明显了,强硬道:“朕说过,周家现在不能动!”

“周家平日里卖官、受贿,但凡有利可图,什么事情都做,罔顾大楚律法!今夏三州大旱,父皇救灾的款银大半进了周家的门,多少百姓因此饿死街头,家破人亡。如此草菅人命,欺上瞒下,盛经年不过是他们逼死的替罪羊,父皇为何一再包庇?”谈起此事,太子半步不肯相让。

宫人们吓得浑身出汗,陛下拿太子没办法,要他们的命可是轻轻松松。

淳康帝却没再发怒,而是怜悯又好笑地看着他,淡淡问了句:“没了周家,你抬哪家制衡谢家?你没有选择,不仅不能动周家,明年周家女还要做太子侧妃。”

制衡之策,帝王必修。

太子茫然抬头,看着他曾经最敬仰的父皇,以一种扭曲而挣扎地姿态困在榻上。

他自小便告诉自己,他是储君,将来要做个像父皇一样英明仁善的君王,保得大楚海清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