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大理寺吴少卿今日需做两件事:将立案书誊写一份送至盛都府衙余推官处,到孙府调查命案。

若大理寺少卿只需要查案断狱,那这差事算得上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可事实并非如此,吴枕云还需花很多心思去处理与同僚之间的关系。

譬如说盛都府的余推官。

盛都为国朝都城,盛都城内外的命案由大理寺与盛都府衙的推官一起查办。

余推官这人曾说过不做事便不会做错事,所以他平时行事办案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为要,每次都等大理寺要结案时才会出现。

他不出现,可立案书得给他送过去,他看与不看那是他的事,与吴枕云无关。

呈送书这种小事一般由她的书吏韩书吏去做,但今日韩书吏告病回家了,她只能另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去送书。

大理寺里人人都忙,杨诗和杨武郎早早地出去查案了,其他人呢,不是忙着训导恶犬,就是忙着浇花种树,她这位上任不到两个月的大理寺少卿说的话根本没什么用。

吴枕云好不容易拜托一位捕去给自己送书,没曾想那捕连盛都府衙的门都进不了,直接被打回来了。

“他们说小的就一捕,大字不识几个,小的送去的书他们不能收也不敢收。”那捕想了想,道:“小的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就回来了。”

吴枕云捏着手的立案书,只觉得额角在抽跳——昨晚才在盛都街巷图志上画了圈圈,盛都府衙她是一步都不能踏进的,没想到……

对此,吴枕云暗暗宽慰自己: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赵墨还没死,两人总是要碰面的,装作不认识他就好。

她绕到签押房后边,从衣桁上取下一件半旧的浅绛色外披。

这件外披是九月时就挂在这里的,洗了几次颜色都褪得有些泛白了,且这件外披很轻薄,秋日用尚可,现在已下了雪,并不适宜了,可她还是不肯回家拿一件更厚些的来备着。

杨诗总说她把大理寺当家了,吴枕云听罢只是淡淡笑过——家,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家的,如流星乍然陨落,残花随风飘零,都不知归处。

天灰沉沉地下着雪,一粒一粒似白盐一般滚落在廊下石阶上,一层一层叠着堆起,抬脚踩下去能听到咯哧咯哧的声响。

吴枕云看着手这件既抵不住冬日朔风又御不了雪天冷寒的披风,随手往衣桁上一扔,仅穿着一身薄薄的绯色襕袍往盛都府衙去。

盛都府衙。

盛都府设府牧一人,储君兼任,府尹一人,亲王兼领,此二者都不常设。

常置的只有权知盛都府事,由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充任,掌领京府畿甸赋役、讼狱、禁令、账籍、桥道诸事,牧民天府,总京邑之浩穰。

所以赵知府应当很忙。

吴枕云来的路上一直在祈祷着赵知府最好是忙得不见人影。

至盛都府衙时,吴枕云问门口一位衙差道:“请问赵知府可在府衙内?”

“在的。”那衙差回她道。

事与愿违。

“能否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吴枕云脑子里闪过几张人脸几个人名,最后决定坑一坑秋先生,她说道:“大理寺卿有要事与他相商,还请他移尊步至大理寺。”

“总是要与他碰面的”这句话就像是“人总是要死的”,早一点死和晚一点死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人活一世,吴枕云想晚一点死。

那衙差进到盛都府衙内,过了半晌,赵墨披着一件深青云纹外披走了出来。

躲在盛都府衙墙角的吴枕云亲眼看着赵墨上马远去,她才鬼鬼祟祟走了出来。

吴枕云掸了掸身上绯色襕袍蹭到的墙灰和肩上落雪,腰身挺直,搓着冻红的小手,大步走进盛都府衙内,将这份立案书交到了余推官手里。

在签押房里抱着暖炉打盹的余推官见她亲自前来,不禁惊诧了一下,忙从座位上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拍了拍身上浅蓝官袍的褶皱,上前来给她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