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妍坐的也是当日贺平远所坐的位置,喝的是那男人当日喝过的酒。蓟州大败,当家人贺平远难辞其咎,在朝廷罪诏下来的前一夜,自刎于他莺吟蝶舞、花团锦簇的将军府。
听说,他在拔剑前的那一刻,都还是搂着美妾在哼着歌、喝着酒的。
贺平远死了,曾经可以跟褚家对抗贺家军没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来鄙薄她、羞辱她,她的身上也终于少了一块用来厮斗的砝码。
他死得多么正确,多么及时,但是赵慧妍还是觉得,他死得太便宜了。
死是一件那样庄重的事,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如此不起波澜?
琴声婉转,伶人开始低哼曲调,预备着下一轮悲悲咽咽的高唱,丫鬟突然迈着疾步入内来禀:“殿下,嘉仪帝姬……”
还不等禀完,阁门那边訇然一声,凛风从冰天雪地里扑卷进来,赵慧妍眯眼,看到猎猎翻飞的纱幔后,一袭狐裘、一脸冷意的赵容央。
赵慧妍握着酒盏,笑。
阁的歌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伶人抱着琴,垂低头不敢再吱声。容央一步步走入内室,后面跟着雪青、荼白,以及放不下心的李业思。
“是不是你?”
赵慧妍还来不及开口,容央单刀直入,平日里澄澈的大眼蓦然间锐利得寒芒四射,一错不错地剜在赵慧妍脸上。
赵慧妍扬起的嘴唇僵了僵,变成一个冷笑:“轮到你发疯了么?”
内室一寂,伶人、丫鬟、还有赵慧妍那位青衫玉带的面首敛气噤声。
容央盯着赵慧妍嚣张的笑容,一刹间,忠义侯府灵堂前的一幕幕纷至沓来,继而是初入侯府时谢氏爽朗的大笑,诊出喜脉时施氏的欣喜自豪……还有那个在她怀孕时天天领弟弟来府上舞枪给她看的褚恒,那个把大哥的话视如宝典、一心疆场的褚恒,那个为了做头一个给蜜糕展示褚氏枪法的小叔,而执意要跟弟弟争上一回的褚恒……
那个只有十八岁,就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灵位牌,再也醒不过来、动不起来的褚恒。
容央眼眶泪水涌动,声音却森寒至极:“联络耶律齐偷盗贺家军情,通敌叛国的人,是不是你?”
赵慧妍淡漠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震动,继而避开容央的逼视,懒洋洋放下酒盏,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铮——”
一声尖啸划破虚空,赵慧妍瞠大的双目剑光闪烁,下一刻,眉心已被一截锋利的剑尖指住。
“殿下——”
阁众人惊恐失声,容央握着从李业思腰间抽出来的长剑,眉间、眼、声音里,全是凛冽杀气。
“我警告你,”容央眸光森冷,“胆敢再做一件里通外国、叛祖悖宗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慧妍被迫仰头,苍白的脸上肌肉紧绷,眼底既有震愕,也有惊怒。
“爹爹欠你,吕氏欠你,我欠你,整个赵家、整个朝堂欠你……但是边关的将士不欠你,大鄞的百姓不欠你——”
容央说罢,愤然扔开长剑,赵慧妍往后一瘫,撑在身后的茵褥上。
容央举步往外,狐裘飘扬,及至门前,赵慧妍冷幽幽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凭什么觉得最后是你放过或不放过我?”
容央一顿。
赵慧妍道:“你凭什么以为,边关的将士,大鄞的百姓,可以不欠我呢?”
容央回头,赵慧妍仍是那个瘫坐的姿势,然而脸上已不复刚刚的惨然失色,她冷峭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