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眼见无法挽回的局面令我深受打击,眼睛也跟着腾起了水雾。不过,我绝对不会移开视线。我必须要亲眼见证。她为死而生的样子,将深深烙印在我的眼。

最后随着一阵呻吟似的声音,幸乃直起了上身。她眨着眼睛,似乎想确认自己身在何处,握紧的拳头也随之松开了。好一会儿,幸乃都在盯着自己手的东西,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微笑。

幸乃站起身来,先向主管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我已经没事了。”

她用清澈的声音说着,又抬头望向天井。露出片刻的迷茫表情之后,这次她看向了我。

“我真的非常害怕啊,佐渡山小姐。”那声音浸透了我的全身,“如果真的有人认为我是不可或缺的,那么我会更加恐惧未来有一天要被他抛弃。”

接着,幸乃一边微笑,一边移开了视线:“比起忍受待在这里的几年时光,甚至比起死亡,还要令我恐惧得多。”

重复着这句话的她,看起来美得惊人。无论何人在何时问起我她的结局,我都会这样说。夙愿得偿的幸乃无疑是美丽的。美到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别处。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上了传送带一样,一切都机械化地进行着。幸乃迈着坚定的脚步上了台阶,进入到忏悔室。我被等在那里的几名狱警挡住了视线,站在走廊却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能想象幸乃面对他们时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

之后是一段僧侣诵经的时间。这对她来说毫无意义,这样的声音丝毫无法救赎她。几分钟后从房间走出来的幸乃,与之前毫无二致。表情依然异常平静。

再次走过刑场的走廊,幸乃始终直视着前方。她已经不会再看我一眼了。那种凛然的气势,仿佛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我的存在一般。只是她好像在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始终紧握着左手。

被称为“前室”的房间,以所长为首的几个干部等在里面。

“1204号,田幸乃。遵照法务大臣下达的命令,即将对你执行死刑。很遗憾我们就要在此分别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没有了。”

“那么,你可以给家人写一封信。我记得你应该还有一位外婆吧。”

“没有这个必要了,我没有任何话要传达给外婆,也没有其他想要寄信的对象了。”

然后我就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前室与行刑室之间的窗帘被拉了起来。仅仅如此,幸乃便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是一段极其安静的时间,走廊没有一点声音。像是想要从这片静寂之逃走一般,我闭上了眼睛。

眼帘后面,出现了她在房间里面的情景。幸乃毫不反抗地闭上了眼,任由别人给自己戴上手铐。阻隔着行刑室的窗帘被突然拉开,这是她唯一听到的声音。

在狱警的引导下,她一步步走向行刑室,又在引导下站到了一平米见方、被红框圈出来的踏板上。

就在相关人员固定她两腿的时候,幸乃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半空。自然,她的眼空无一物。她仿佛炫耀般地挺起了胸膛,看上去简直就是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不笑出声来。

绳索套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想象的幸乃第一次真的咧嘴笑了出来。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想着即将迎来的时刻,她的脸上只有纯洁无瑕的笑容。

然而一阵轰然巨响,却将我头脑美好的想象震得粉碎,它所代表的东西一瞬间击穿了我的身体。并不是我想象的声音——明白过来的时候,我猛地睁开眼,伸手去够前室门把手。旁边的警备人员立刻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忍下想要叫喊的冲动,挥开了他的手,然后冲进屋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打开的踏板。铁制的绳索尽头吊着一根粗粗的套圈,发出如野兽咆哮一般“吱嘎”“吱嘎”的响声。

我茫然地想要走上前去,却被人从后面制住。我的双腿一瞬间软下去,想要咬紧牙关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绳套的声音一点点减弱了,仿佛象征着幸乃的生命也在随之消逝。终于,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平静,毋庸置疑的事实摆在眼前,一个女人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旁人眼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是冰冷的空气,还是四周升腾的线香气味。但是,她已经不在了。这个无比恐惧着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女人,最后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被那些“别人”处决了。

周围渐渐有了些骚动,我也强撑起依然在打战的腿脚,向着行刑室下面的房间走去。

比起已经被收殓入棺的幸乃,我更加急切地寻找着另一样东西。但是,无论我如何四下搜寻、凝神注视,也依然没有发现那枚粉色的纸片。幸乃到底有没有紧紧握着它走到最后呢?就在我打算坚定地相信这一点时,突然毫无来由地闻到了一股花香。

曾在信看到的一段话从头脑掠过,小山丘上樱花烂漫绽放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我终于明白了那纸片是什么。也知道了最后关头,幸乃到底在执着什么。

我慢慢走到棺椁旁边,向里面望去。她的双手被摆在胸前,手里握着一束菊花,真是跟她一点都不相衬。最适合她的,果然还是左手那缭乱绽放的樱花。

幸乃躺在棺木,她的表情没有一丝阴霾。想要活下去的隐隐冲动,被强烈的死愿封印其。面对带着少女般微笑的她,我应该说什么呢?是“辛苦你了”,还是“永别了”呢?

我当然知道最应该说的是“恭喜”,然而这句话我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

由于一系列的异常举动,我当场就挨了一顿批评。当天晚上,尽管上面命令我留在宿舍待命,我还是跑去了汤岛。

和几天前一样,酒吧老板依旧在看搞笑节目。我也像几天前一样,只跟他说了句“没关系,我等个人”,然后明明不怎么喝酒的我,却点了一杯春树几天前喝过的那种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