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装满了乖顺温和。浓黑的长睫微微落下来,挡住眼中的神思。

那声“姐姐”唤得三分乖顺,七分柔软。

他是朝上的礼部侍郎,谢府的三郎,谢安的弟弟,卫怀柔。是谢府的三郎,是外人口中因为某些原因随了姨娘姓,姨娘生的孩子。

只有府里几个人知道他不是。

谢安十五岁时从宫中回到谢府,他还是个十一二岁出些头的孩子,却满身带血的在雪中用一双仿佛刚从阿鼻地狱回来般猩红如厉鬼的眸子看她。

然后慢慢唤了她一声:“姐姐。”

当时所有人都劝着谢安快走,免得糟了晦气。

年纪才十五岁的大姑娘却下了轿,蹲了下来,将人拥进了怀里,眉眼间仿佛都满含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小公子莫怕,随我回去吧。”

这一回,便成了谢府里的三郎,老夫人怕下人传些有的没的东西出去,便勒令封了口,在谢安的劝说下找了个缘由说他是姨娘生的孩子,早些都瞒着,这事才勉强过了去。

未当官时家中的人只当这谢三郎是个摆设,逢年过节从未上过宴席,甚至连招呼都没人打一声,只有谢安拿布包了月饼或是饺子来,打着一盏小油灯,送到他跟前放下,祝他一声节日快乐。

直到他中了榜,一步步成了如今的礼部侍郎,纵使只是一个从四品的虚职,可谢家再想去讨好,卫怀柔却鲜少再回过府,即便回来也是看谢安。自从前年去了卞州直到今年年底才回了一趟府。

谢安不着痕迹地从卫怀柔和崔白的手中抽开了手腕,对着卫怀柔微微颔首:“三郎回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没了刚才那般生冷,是自然的亲切的柔和。

卫怀柔垂睫看到谢安瞥到自己淡红的裙褶上,风雪里那双盈盈的秋水眸子还是如同三年前那样,有着柔弱善良,却也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自持。

殊不知,这双眉眼间的笑意是给他最大的救赎。

站在谢瑜身前面色还带着霜意,冷着脸的崔白将这一切都收尽眼底,忽然又种想要拦在谢安面前挡住那谢府三郎的冲动,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

——崔白看见刚才卫怀柔落在谢安身上柔软干净的目光,瞥向他时仅剩刺骨的,看不见底的深渊,如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只觉得背脊发凉。

“崔少官。“卫怀柔看向崔白,半晌轻声唤了句。

看着他佩在腰间的官袋,崔白垂在身侧的拳慢慢握紧,撑起一个笑脸,恭敬地唤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卫三郎:“卫大人。”

“崔少郎。”卫怀柔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先回去吃饭吧,祖母还等着三郎。”谢安侧身,温声对卫怀柔道。

她这会儿微微有些眩晕,又不想在这种幼稚又没脑子的争吵里停留太久,侧身对着崔白行了一个周到的礼数,便径直向走廊深处走去。

谢瑜看着长自己一岁的卫怀柔随着谢安逐渐走远,素黑的浅红的衣袂皆薄薄落上了一层雪,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着,晕出一种莫名的和谐来。

她慢慢握紧拳头,转身对着崔白时已经收回了眼中的神色,还红着眼眶却巧笑倩兮,让人生出一些怜悯来:“这事我和阿娘会处理好,阿瑜不想让崔家哥哥再为我担心。”

崔白余光落在走廊深处那两个身影上,半晌才回过神,淡淡应了一声便要回身,却又听到谢瑜 不满地喊了自己一声,只好再回过头去。

他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谢瑜才作罢,转身离开。

老夫人的缀锦斋里早已经生好了暖炉地龙,早之前又叫丫鬟婆子们收拾了好一番,直到屋里屋外没有一样多余碍眼的东西,没有一粒灰尘才堪堪作罢。

老夫人的缀锦斋是整个府里头最大的屋子,坐得下十来个人,丫鬟婆子也可以站得下地方而不碍脚。

堂内大红点着翠绿的床帏被拉起来,榻上也摆上了各种各样特地叫有名的楼子做了各色的点心和水果,连擦手的手巾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缀着金箔翡翠的琉璃盆内。

知道要来的人的身份,老夫人端坐在席上已经缓和了脸色,却并未同儿子谢平昌和媳妇王氏说过一句话。

这时,婆子上来禀报:“老夫人,三郎和大姑娘来了。”

老夫人这才下了榻站起身来,看到穿着素黑绣鹤官服,带着一点丁薄笑意眼神却疏远清冷的卫怀柔和随在身后,带着一丝剩余的病态却仍端庄的谢安进来,呵斥婆子们道:

“都干了些什么?外边下着雪呢,还不赶紧拿预备的热毛巾来给三郎和大姑娘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