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宅子一共就那么大,搬到哪里去窦瑜都认得路。祖母让喜鸢跟着她,想来是要让她在路上劝自己别为这事吵闹。

窦瑜过去住的度清院如今是被六娘窦云占了,想起搬院子时的不愉快,才刚一出窦老夫人的院子佰娘脸色就变了。只是身边还跟着喜鸢这个丫头,她当然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所以只在肚子里打着草稿,想等回去了关上屋门再和自家主子数落窦家人的不是。

喜鸢果然开始做和事佬,细声细气地解释说窦云的病来得凶险,心胸不畅,老太太也是忧心孙女这才不得不同意了。原本老太太甚至想花钱请人在窦云的院子里也挖出个池子的。

“那怎么没挖呢?”窦瑜脸上不见气愤之色,仿佛只是诚恳询问。她脚步没停,语气也随意。

喜鸢脚步倒是停滞了一瞬,说话也磕绊了一下:“挖池子要用上好些日子……”

“是窦云看上了我那一池子莲花了吧。”窦瑜不留情面地拆穿了窦云的小心思。

喜鸢尴尬地笑笑:“这大冬天的,莲花都败了。”

“所以她称病早早占了我的院子,往后季节到了,又是一池莲花。不是么?”

“老太太也是为了家里的和睦。”喜鸢还以为被罚之后的窦瑜性子会收敛许多,没想到出来了还是过去不饶人的模样,只好打起了感情牌,继续压低声音说,“老太太夸您心胸豁达,从不在乎这些。六娘病了,家中主子们都迁就着她。”

窦瑜点点头,“既然说迁就,那便是窦云贪得无厌才有此争端。总不能叫我这种心胸豁达的,被贪得无厌的小人欺负了去,岂不是让好人心凉了。”她说这些自夸的脸都没红,自然得像在询问天气一般,说着脚下一转,竟是要改道往度清院的方向去。

贺存湘见喜鸢急得头上都冒汗了,想拦又不敢拦,叹了一口气,扯住窦瑜的袖子说了真话:“大郎说从前你的院子是他找人翻新的,他想让哪个姊妹住,便可以给哪个姊妹住。佰娘当时不肯搬,婆母也在其中润滑说只叫六娘借住几日,是他叫人硬生生赶走了佰娘。你房里有个漆金云的高足瓶,那日便被碰坏了,佰娘托我找人给你修补,说是你的最爱。可惜摔得厉害,如何修补总是有痕迹。”要不是宠爱的嫡孙态度如此强硬,老夫人倒也不会为了窦云就让窦瑜吃亏。

原来是窦益替窦云出头了。怪不得。

窦瑜扭头看向佰娘。佰娘想起那次的委屈眼睛又红了,她被几个粗使下人扭伤了胳膊,光药油就抹了一个多月。

“四奶奶……”喜鸢也要哭了。四奶奶脾气也太直了!这话怎么能不修饰一下直接告诉郡主!

窦瑜早就知道窦云眼馋自己的院子。度清院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听说从前是死水,里头黑黢黢一片,没有主子住也就无人管。若窦瑜没有走失,正常在窦家长大,应该也会住进这里。因为窦琦就住在隔壁院子,亲姐妹合该住得近些。

窦琦还在世时,窦益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包莲花种子,耗时耗力请人来将池子重新翻修,做了排水道,引入了活水,然后种了满满一池子莲花。

他原本是想以此作为送过妹妹窦琦的十六岁生辰礼,结果院子还没送出去,窦琦便病逝了。后来窦云想搬进来,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结果窦瑜一回家就挑中了这个院子。

那时窦益对自幼失散的窦瑜还是有几分兄妹情的。窦瑜刚来窦家时虽然有些胖,眉眼间依旧能看出与窦琦的相似之处,找回窦瑜又是窦琦从小到大的心愿。因为这些缘故,窦益默许窦瑜住进了自己精心打理的院子。

只是后来窦益与母亲一样,厌恶自己事事学窦琦,学她爱骑棕马学她苦练骑射也学她穿黄裙,连她生前最爱的胡王升都要抢走。但他们都不知道,在通州时,自己的骑射就是胡王升手把手教的,小棕马是胡王升为她挑选的,她来奉都之后只是挑了与自己小马相似的马而已。穿黄裙也是因为胡王升曾说她穿鹅黄色最好看。

直到她来到奉都,才慢慢知道自己在无意中竟成了亲姐姐的替身。即使胡王升失忆了,潜意识里他依然深爱着窦琦。

第5章 罪人谢述 二十一岁的他却以莫须有的罪……

想起太后的话,窦瑜没像从前那样,被窦益为难了就要想方设法去为难他。即使她依旧不知道窦益为什么要帮自己……或许还是看在窦琦的面子上吧。

她早就放弃了妄想,既有对胡王升的,也有对家人的。在被禁足之前其实她只是想找到胡王升,和他说“你送我回通州吧,从此我就再也不缠着你了”。可惜胡王升没见她。

过去她以为的两情相悦,于她来说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于胡王升来说更像一个笑话和耻辱。她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是暗示圣上自己在通州和胡王升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以此骗圣上下旨令胡王升娶她。也正是因此,她才知道胡王升恢复记忆之后并没有如他所言,忘记了在通州时经历的一切。他明明全都记得,却骗她说不记得了。所以她死心了。

窦瑜没了继续计较的兴致,对喜鸢说:“你回去吧,院子换就换了,我不会去找窦云麻烦的。”

窦瑜脾气不好,却说话算话。喜鸢如释重负,福了一下身便匆匆退下了。

等她走远了,贺存湘才正色说道:“之前我陪我娘去向文娥太妃致谢,谢她老人家下山来为我姐姐求情。文娥太妃说,是你写信拜托她,她才会如此做。阿瑜,是你救了我们贺家。”长姐去世后不久,阿瑜就被圣上斥不孝,罚禁足春井巷。贺存湘因此愈发愧疚,觉得文娥太妃此前已经向圣上讨来一次宽宥,短期内便不好替阿瑜求情了。

贺存湘朝窦瑜深深福礼,被窦瑜一把扶住了胳膊。想到谢述,又想到他最后留给自己的那封信,窦瑜情绪也低落下来,垂眼说:“无须谢我。要真的算起来,谢述还曾在通州救过我性命。这恩情我没能还给他,也无力救下他的母亲,实在不值得一谢。”

贺存湘声音低低的,怕被人听到一般小心翼翼:“他现在是罪人。别人都避他如蛇蝎,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再提。若没有这场祸事,你与他……”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窦瑜拍拍她的背,满眼担忧。贺存湘看着窦瑜清瘦下来在照明灯笼下格外莹白的小脸,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叹气道,“不说了。”

窦瑜也回握她的手,认真地说:“四婶娘,谢述不是罪人。我信他是无辜的。”

谢述的祖父和两位伯父皆战死沙场,当初他祖母和母亲拦着不允他上战场,他便把祖父的题字“马革裹尸”披在身上,长跪庭中不起。十七岁在两军对战的关键时机献神策,十九岁便能独当一面,几次带兵出征,未尝败绩。两年前,赵野等部犯通州告急,谢述自请率所部三千人往援,大胜归来。也正是那次他救了窦瑜一命,又受她祖父和胡王升二人所托护送她来到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