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只见西南方向,漆黑的穹顶下火光冲天,浓重的烟不断地往上冒,遥遥可以听见杂乱的呼喊声和锣鼓声。

火势愈来愈大,猖狂的火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黑暗,令人生惧。崔琰并未受到惊吓,这一场火灾上一世也曾发生过,如今不过是重演。就是在这个时刻起的火,后来第二天阿窈才打听到是一个叫倚云楼的青楼失火了,那时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此刻,她站在门口那一方光亮里,心里五味杂陈,或许有些事情,不管是经过一世、两世,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就像这把火,就像她手这支银簪……

雨淅淅沥沥下着,迷蒙的水气给南临府罩上了一层薄雾,街边许多摊点未出,比往常清冷了些。崔琰撑着油纸伞当街而过,她一身湖色衣衫,同这满目清新倒是相配,隐在伞下的袅娜身姿吸引了不少目光。

崔琰径自走着,心里被崔瑶即将要面对的坎占满。她一早便让阿窈悄悄去打听了,三日后二伯母将带崔瑶和崔玥一同去城外积香山宝泉寺进香。看来这桩事倒是会按着上一世的轨迹发生的,她得点想办法,思来想去,有这个能力帮忙的也只有林秋寒或者裴长宁了。

那时,二伯母因遇到幼年闺密友,所以同对方多叙了会旧,崔瑶等得不耐烦便大着胆子撺掇崔玥一同往后山寻那使得宝泉寺闻名的泉水,不想山间藏着专劫富贵人家车马的歹人,二人遇险时被莫齐所救。莫齐在同歹人打斗时受了伤,崔瑶因平日向崔琰学了些医术皮毛,便替他包扎,如此,二人心都存了好感,谁曾想在场的崔玥亦被莫齐的模样与人品所吸引,这样便埋下了她要横刀夺爱的祸根。

不久,莫府张罗着要给莫齐说亲,他万般艰难地说服双亲向被全城所唾弃的崔府提亲,可惜最终被崔璎和崔玥设计破坏。

崔琰觉得,对于这件事,得从将其一步步拆解掉,后面的事到时候再看,眼下,得过了三日后这一关。为此,她打算想办法让崔瑶撇开崔玥同莫齐相遇……

她兀自盘算着心事,没在意鞋面和裙角都沾染了泥水,一抬眼,已到了府衙门口。

府衙内,裴长宁正替林秋寒理着公。昨夜倚云楼大火,他要赶去处理,反倒令他有了十足的理由将本就不想处理的杂务甩给南临世子。

檐上的雨滴如断线的珠子错落而下,形成一道密密的雨帘。他握拳反敲着额头,眼角瞥到对面廊下闪出一抹湖色身影。他顿住手,不禁屏住呼吸,沉静如水的眸子紧紧追着那抹身影飘忽而至面前。

他凝视着她,今日她的衣着依旧如往日一般素净,却更能衬出她不染纤尘的气质,乌发间一缕同是湖色的发带,正随风翻飞。此刻她停在门前,收下油纸伞,顺手将其倚在门边。

裴长宁瞬间回神,“可好些了?”他皱了皱眉,雨并不算小,淋到伤口可不好。

“多谢。”崔琰点头,稍稍迟疑便道,“今日我来除了向大人道谢,还有一事想劳烦大人帮忙。”

裴长宁飞地扫了眼她依旧苍白的脸,视线便又落在手的书上,“何事?”

“嗯……”崔琰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想着崔瑶即将要受的苦,便横下心向着他道,“我想请大人替我打探一下城西莫家大公子莫齐三日后是否有去积香山的打算。”

☆、有事相求

是莫齐?裴长宁原本舒朗的脸上瞬间添了三分冷意,他盯着书的眼许久都未移过分毫。

崔琰不见他回应,以为他专注于手的书,迟疑了下便向前移了两步,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猛然抬起的眼,一时间有些无措,耳根有些泛红。

殊不知这样的羞涩被裴长宁看在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他按耐住心底泛起的失落,避开眼去,压低嗓音道:“可是玉石世家莫府的长公子莫齐?”

“正是。”崔琰点头,眼波流转,带着些许期盼的光。

不料裴长宁垂下眼,指尖轻轻划过纸面,“府衙之立,为民、为公、为天子,崔大夫竟让我府衙的男儿去替你打探富贵公子的行踪?”

崔琰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添无力感,秋水似的双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如同她一点一点往下沉的心。她轻咬着唇,双手紧紧交握,自嘲地向着他道:“如此,打扰了。”

果然,她自始至终都无法探到他的所思所想,哪怕一分一毫。

她后退两步转身,不想身后传来他漠然的声音,“若他去,当如何?”

若是往常,崔琰定会扭头就走,不再多说一字,可如今她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他,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道:“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方才那件事,还想请你帮我导一出戏。”

“噢?”裴长宁起身来至她面前,紧握的拳掩在宽袖内。

“三日后,我二伯母会带崔瑶和崔玥上山进香,若莫家公子也去,我会牵制着崔玥,你能想办法让崔瑶同莫齐相遇吗?”他身量高大,她几乎是仰着头同他说话,很怪地,不知为何他突然间脸色稍霁,她却无暇去想。

“就这样?”裴长宁垂下手,纵然依旧绷着一张脸,心却暗自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崔琰从他的转变看出一丝希望,果然见他轻点了下头,算是应允。“多谢,”她诚恳道谢,转身至门边拿起油纸伞,“我听说宝泉寺后山常有歹人出没,你们要小心。”

裴长宁微微颔首,视线越过她落在檐角上。不一会的功夫,雨倒是更急了,顺着屋檐落下的雨滴逐渐汇成一股股接连不断的小水流。“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他赶在她撑开伞之前说道。

崔琰微怔,只见他依旧坐回案边,轻曳的衣角带起一阵清风,捎来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香。他继续翻阅着书,心无旁骛,俊朗的侧颜占了她满心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