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着,可是抱着他的臂膊很用力。用力到微微有些发抖。
这样挤着抱着,还是很温暖。
“你看看我,你看不见了吗?”
一声又一声,如同钝刀子切割。
是恨吗?他还以为他夺走了他母亲的宠爱,扰乱了他的家庭;还是恨他作为一个外人恬不知耻地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恨他,闯进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年月,以此觉得羞耻吗?
尽管只有他知道那是假的,但他的的确确破坏了顾听霜的安稳年月,挤占了晴王府的一角,闯进了他封闭起来的独处时光。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是喉咙也像是被冰冻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穷尽他的力气,这个梦再重来千百次,他依然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顾听霜跪在地上,死死地将他抱在怀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直至怀里人身体渐渐凉下去,一声压抑的低泣才猛然从喉间漏出。
“你看……看看我啊。”
最后一点意识随着这句话消散,金玉殿堂轰然坠毁,天空颤抖着,青烟在刹那间腾跃起,火光呈现灭顶之势。他短暂的一生次第浮现,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音容笑貌,恩师凝重的面颊,边关雪原上的风声……都在化作了强大的鬼手,将他拖进了无边地狱。
第2章
仙洲八千零一界,宁时亭十七岁。
晴王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细雨微风,仙童排成两列等在院前,人人手里都撑着一把纸伞,为进府的人撑出一条干爽的路来。
“都仔细点,公子不喜欢别人碰他。洗漱用具、里外出行,都要用专用的器具;王爷也说了,公子是恩公,以后在府里掌事的。懂了吗?”
说话的是个小仙童。
男孩子,皮肤白润,长得很秀气。一身墨绿色的仙袍裹得层层叠叠,一丝不苟,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年龄小,却透出一种带着稚气的一丝不苟来,动辄还会瞪圆眼睛瞪人家。
告诫过家仆之后,听书才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银丝手帕,叠成长方块儿,郑重地搭在手边。
“公子下车吧,外面冷,还在下雨,您小心地滑。”
帘子被撩开,宁时亭隔着一方巾帕,伸手握住听书指尖。
听书才十二岁,身量也算不上很高,要踮脚才能托住他的手。宁时亭就微微俯身,迁就着他,一起下了车。
天青画白底的伞罩上头顶,听书仰脸看过去。
十七岁的年轻人一身繁复华丽的红衣,初秋的天气里,还带着披风,畏寒似的。
这颜色鲜,更衬得他皮肤白。
金冠和珠玉坠成薄网,挡住宁时亭一半侧脸,他抬眼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白皙精巧,好看得不像真人。
小雨中雾气重,天也快暗了。
名为听书的小仙童努力去看,也只能看见珠玉纱罩之下的那双眼睛,淡而温柔,垂眼看过来,影影绰绰的。高冠之后的银发散落下来,带着非常浅的蓝。
“回房吗,公子?”听书问他,“王爷说,一切都按王妃嫁进来的规格办。但是王爷突然要上战场,世子腿脚不便,送亲、迎亲都要委屈您。但是听书在这里,必不叫您受委屈。”
那双眼睛弯起来,宁时亭在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听书说:“不会和以前一样拖公子后腿的。若不是公子您在战场上捡回我,我也没有办法在今日见到公子,也没有机会服侍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