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山盟

骨刺 丁律律 5837 字 3个月前

接着来到休息室,对那边回复,“我会去。”

……

傍晚六点钟,她到达饭店。

是一个包房,装修的富丽堂皇,风格走得文艺复兴调子,满墙的壁画,欧式的家具,连天花都是拱形,上头画着洛可可式奢华的图案。

文澜到了里面,没有坐,就站在桌前,静静问他,“什么事?”

坐在桌子那头的男人穿着衬衣西装裤,无框眼镜,头发剃得很短,眼型狭长,从镜片后面望人,即使是笑,都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他天生就是这种令人害怕的凶悍长相,不笑时,人们退避三舍,笑时,又会让人担心这个人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近年文博延已经明显看出年纪,但随着年纪的上涨,阅历越发写在脸上。

他笑容扩大,也会让人有错觉,这是一位表面看着凶,其实很会为人着想的上位者,达延集团名下一系列的慈善事业就是证明。

他此时这么对她笑。威严不失和蔼,“怎么,连餐饭都不愿坐下吃了?”

“霍岩还在医院。”意思是她很忙。

这段时间,文澜没有回家里住,她和尹飞薇一起住在红山路老宅。

霍岩出事后,文博延只去了医院一趟,当时他刚从手术室出来,昏迷不醒,所以至今,没有得到始作俑者的一声道歉。

“他怎么样?”文博延这会看似关心地问。

文澜淡淡一抬眼,“不怎么样。还不能出房间走动。”

“脊柱有再次做手术吗?”文博延微微思考的模样,“我记得,他切除了部分肺,脊柱受到挤压,得观察来着是吧?”

“是,”文澜目光直接,“幸好他身体素质强,不然脊柱肯定要做手术,到时候可能都偏瘫。”

“挺严重的。”文博延皱皱眉,又转移话题,“你先坐。”

“有事您直说吧。”文澜坚决不坐。

文博延看她态度坚决,点点头,这才说,“那件事是意外,爸爸当时着急上火,以为霍岩藏了你,他当时打电话给我,说你在车上,我真的没听见,被情绪控制住了。”

他说,“你拿走了户口本,保镖又说你们往民政局走,我真的很着急。”

“你着急什么?”文澜冷笑。

“不受父母祝福的婚姻,你打算进入这样的婚姻吗?”

“那为什么不能祝福我?”文澜语气强硬,“现在你祝不祝福都不要紧,不在中国登记,我们可以去国外,我正好想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我们做自由自在的人,人活一世,绑太多枷锁在身上没有意义。”

“你还太小了,”文博延拧着眉心,叹息说,“婚姻很复杂,人性也很复杂,霍岩不是以前的霍岩。他现在有手段有思想,是一匹野马,你驾驭不了。”

他直白的说她驾驭不了。眼神透露出关切,一切都是为她真心的着想。

文澜愤恨的红起眼眶,话语像一颗颗小石子往外砸,“我是找丈夫,不是找奴隶。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手段的奴隶只会成为资本世界的牺牲品。”

“你认为,我会让将来的女婿,变成我的奴隶?”文博延生气,“你太看错爸爸了!”

“我没看错你,”文澜据理力争,“你为权势活了一辈子,就连我的婚姻也要拿来做生意。”

“父母为你选择的婚姻,门当户对,从人生观到价值观,你们趋于一致,婚后会少很多矛盾,你们也会走得长久,你现在只是被爱冲昏头脑,婚后那些复杂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想过!”

“我没有被冲昏头脑,我从始至终都是他,我们相处很多年了,对彼此了如指掌,思想上更加贴合,没有谁还能像霍岩一样,能和我进行灵魂上的交流!他可以!”

文博延摇摇头,嘴角不屑地提起,“文文啊……”

“你不喜欢向辰,我不再强求。”他笑着,眼神犀利望着她,“待会儿要来一位晚辈,比你大两岁,是你皇家艺术学院的学长,他念得是艺术评论,在艺术欣赏上有很高的修为,你们应该能谈得来。”

“你疯了!”她不可置信。

文博延继续,情绪未被打断,“他的家庭和我们很配,从小在欧洲长大,学识渊博,人品上乘,长相虽然比不上霍岩,但和你很登对。”

“这餐饭的确没必要吃。”文澜冷笑连连,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父亲的疯狂程度,一段日子不见,竟然是直接给她相亲,她几乎不抱希望了,但心里好像也没什么失望的,他一向如此,不是吗?

“以前我忽略了你心灵的需求,你和向辰的确聊不来,你欣赏艺术,向辰却喜欢做警察,简直不像我们圈子里的孩子,”文博延推敲着说,“现在这个挺好,他只会比霍岩更适合你,你先坐下,待会儿好好聊聊。”

“不可能的爸爸,”文澜苦笑着说,“您一句长得不如霍岩就算了,我不可能找一个比霍岩差的男人,我是视觉动物,要是霍岩没长成这样子,我说不定还看不上他呢,您也就不用张罗了。”

“相貌只是个人评论,”文博延表示自己在实话实说,“长得能比霍岩好的,我至今没见过,但婚姻是你说的灵魂的契合,蒋柏林很适合你。”

蒋家的人。

文澜得到信息,她冷冷笑了,“我不管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对一个人外貌下结论,是不是不够尊重?”

“柏林很有自知之明,他对霍岩也很了解,”文博延给自己倒了红茶,“他很幽默,自嘲没有霍岩长得帅,怕得不到你的芳心,你看这样的男人,他又怎么会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呢。”

“你要是坐下来,在他来前,我还可以继续介绍介绍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文澜却冷哼一声,“我得走了。”

音落,她就转身。

包房很大,除了餐厅,还有休息厅、过道厅,她得从餐厅走进过道厅,才能走出去。

这么长的距离,文博延不可能让她得逞,他仅仅在她动了两三步后就将她叫住。

他从桌前站起,声音不再掩饰地冷,“你一句没听进去?”

“是的,”文澜回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你口口声声婚姻很复杂,其实我告诉你,婚姻一点不复杂,每个人守好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事,婚姻这艘船就能在大海里远航,再大的风雨都不会怕。”

“谁告诉你这么简单的?”文博延咬着牙,“你太天真,男人你真的不懂,尤其霍岩,他能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文澜眼眶绯红,气得不轻,“你总是恐吓我,但是爸爸,我在霍家长大,我见过真正的婚姻是什么样子,是夫贤子孝,我长到十三岁时,还见过霍叔叔下班回来,在厨房里给永诗妈妈一个吻。”

“我见过真正的婚姻是什么样,你怎么能告诉我,那是一地鸡毛,是暗算,是痛苦呢!”

“我比你,更知道婚姻的真谛,而爸爸您……”她失望至极的哑喊,“你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你辜负妈妈,让她在花样的年华自缢,你后来那么多女朋友,有一个让你想起过妈妈的真诚与爱意吗?你就真的喜欢那样的生活,对真正的爱情冰冷处置、不屑一顾吗!”

她几乎声嘶力竭,每一句都是诘问。

大逆不道。

文博延的忍耐有限度,在她指责时,他一言不发,一双眼在镜片后不断的闭起又睁开,他显然被伤到,此刻,将伤痕掩盖起,变得锋利的冷眼相对。

“今晚是和柏林吃饭的日子,不和你计较,快坐下。”这回他没了笑意,似乎那冰冷的脸上对她耐心耗尽,如果她不从,下一刻就会有人高马大的保镖冲进来将她按住。

文澜心碎了,哽咽着,“妈妈该多绝望,爱上你这种男人!”

文博延冷笑,“你妈就是去的太早,没有管好你。”

“我对你太溺爱了。”他自我检讨了一声。

文澜不断冷笑,“爸爸你错了,你总是不承认,不是在爱我,你只是把我当做唯一的血脉,你在做这个圈子里大部分父母做的事,培养我们,然后再要求我们按照你们的意志联姻,这根本不是爱,是你们的霸权。”

她还冷笑着指责,“如果不是您不能再生,您会有很多个孩子,这是妈妈给你的惩罚,也是你怪罪她的原因,我越反抗你,你就越恨妈妈,然后要向她证明,你可以掌控我,她的计划不得成功,你就是这样恨她!”

“文文……”文博延表情这下大变特变,他缓缓地叫了这一声文文,似乎也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等叫完,他还怒不可撤,于是,猛地一下,挥去桌面全部的物品。

英国的红茶,德国的瓷器,通通碎裂。

地毯染上湿印。

过道厅传来的脚步声也似乎停止。

餐厅内,气氛如火在烧。

“我是爱你的,你将我爱放在地上践踏,非要向霍岩一样,用后背护一下你,你就承认那才是爱?”他不可思议,眼神愤怒又失望的看着她。

文澜面色涨红,从未退缩,“您的爱让我窒息,霍岩的只会让我感动。”

“你被廉价的爱欺骗——”文博延怒不可撤,一抬手指她,“他有目的!”

文博延的确只有这一个女儿。

当年蒙绯嫁给他,女主内,男主外,没过多久,蒙绯就在家里闹,说他总不回家,连怀着孕都对她不闻不问。

文博延为安抚她,同意做结扎。结果蒙绯生完文澜就自尽了,她的抑郁症非常严重,可为母则刚,一边请求好友何永诗照顾文澜,一边给她取了和霍岩相对应的名字予以祝福,她当时甚至还跟何永诗说过,霍启源人品好,长得帅,又能干,以后霍岩就会像他,到时候两个小孩能喜结良缘,那文澜就后半生无忧了。

想想也是,一个生长在三观很正、家庭里的男孩,他能差到哪儿去?

而且真好了,文澜还不会有婆媳矛盾。

不得不说,蒙绯虽然有抑郁症,但高瞻远瞩,不仅如此,安排了文澜的成长,她还设计让文博延去做了结扎。

那场手术不知道怎么安排的,本来结扎后期可以修复,但文博延一直没修复成功。

蒙绯死后,文澜就真的如她愿,成为了文博延唯一的孩子。

达延的商业版图如喜马拉雅山峰,这么庞大的家业只能落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文博延处处操心,最后还是收获一个完全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孩子。

文澜除了遗传他的坏脾气,其他什么都像蒙绯。长得像,思想像,宁折不弯。

嘴也不饶人。

文博延被气得不轻。有些事,他可以做,但是子女不要提出,这就是大逆不道。

揭父亲的遮羞布,他脸皮往哪儿搁。

“廉不廉价,只有我清楚。”她收敛了愤怒的情绪,使得胸膛起伏速度缓一些,打算就此结束,“我这辈子非他不可,您死心吧。”

“他到底有什么好……”文博延气得眉心不住抖,踏过满地狼藉,叉着腰过来问她,“他能比爸爸还要爱你?”

文澜忽然完全控制不住似的,泪眼婆娑,哑声了一句,“我也是霍家的孩子……”

文博延眼睛瞬时瞪大,不可置信,他的神情仿佛见到鬼一般,或者是文澜明明是人,却说出来了鬼话。

他震惊到,愣在原位。

文澜泣不成声,望着他。

他过了许久才说,“……你明明是我文博延的孩子……”

文澜不应,因为她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哭得全身抖,还在压制着。

“你对他就是同情……”文博延给她找到理由,“你对你永诗妈妈眷念……同情他们一家的遭遇……你分不清爱情和同情的区别……误把那个当爱情……你想给霍岩温暖……但那只是同情……”

文澜还是没有回话。

她只是摇摇头,让泪水在脸上滚。然后像是言尽于此,心灰意冷提着包,默默走出去。

文博延看着她的背。

看着她包带子细细的一根,原本该挂在肩上,此时,拎在手中央,几乎快贴着地面离去。

她没再说一句话,最后那声,我也是霍家的孩子,就像一道魔咒,长久地在空间内响。

文博延的脸上仍然维持着震惊,直到女儿走出去再也不见,他耳畔都仿佛还在回响……

我也是霍家的孩子。

之后,他捂了一下胸口,仿佛被万箭穿了心。

……

霍岩八月初出院。

身体并没有多好,出行仍然坐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