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皇子坐在马车里看着正安排怎么分配那些绒花的幼弟,第一次感觉到有点头疼。他突然意识到,宫中的所有人其实都还在把康宁当成一个极幼小的孩子看待,可是他想了一下他像康宁这么大时候的样子,然后他发觉——他像康宁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懂了吧?

这天经地义的男女阴阳之事,竟然还需要避讳他的小弟弟来说——老二老三这么大的时候,哪日不去他书房里倒腾那些不能给嬷嬷看到的话本子?他敢说,就是他的两个妹妹,也会对他叫戚长风出去到底是干什么的心里门清。

可是看着面前长得已有些小小少年模样的幼弟,行止性情全然都还是一团孩气。

是不是该给他来些不同的教育了?

“宁宁啊,”大皇子清清嗓子开口,“你……你有没有觉得这一个夏天,你长风哥哥越来越不一样了?”

戚长风一只胳膊始终有意无意地放在康宁倚着的靠背上,闻言凉凉地瞥了一眼大皇子,不知道他又想说些什么。

康宁听得也有点纳闷。他迟疑地看了看戚长风,又犹豫地转头看看自己皇兄:“他怎么了?他晒黑了吗?”

“晒黑……也是一方面,”大皇子抹了一把脸,继续启发弟弟,“他的身体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化啊!当然,不用说,他是高了壮了,那除此之外呢?别的方面呢?你想想。”

戚长风听懂大皇子想说什么了。他脸黑了,向对面投过去了某种羞恼而警告的眼神,配上那张俊美的黑脸,此刻竟显得有点恶狠狠的危险。

大皇子面对这种无声的警告,总不能在回宫的路上就康宁的教育问题同戚长风争辩一番,只好先有点郁闷地比划了一个封上嘴的动作。他真是徽帝的儿子,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还有心思走神想道,无怪父皇这么喜欢戚长风啊,这小子有时候是真有些邪里邪气的好看劲儿。

然后他下一刻就没有心思想东想西了。

康宁爬到了戚长风身上。

小皇子哪管那许多,他直接跪到了戚长风腿上,去查看他的好朋友到底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他莽莽撞撞地,像一只亲人的小狗那样毫不顾忌地捏来抓去,两只雪白的小手没轻没重,又自然又热乎,那操作几乎让另外两个人感到了一种可怕的窒息——尤其是最近一直比较容易激动的当事人。

最后还是大皇子先反应过来,黑着脸一把将弟弟抓走了。

这个画面对当于哥哥的来说视觉刺激太大了。如果是两个康宁这么大的天真稚幼的孩子,这样小动物似的裹成一团,倒能说一声讨喜可人。但戚长风可不是个孩子样子了。

大皇子平生第一次对幼弟疾言厉色:“看看你这是成什么样子!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身上去,还在那动手动脚!以后再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他突然正视到——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康宁作为一个男孩子,模样生得也太标志漂亮了些。甚至比他的两个妹妹、比那些王亲贵族家中娇美的小姑娘们都要更胜一筹。如果是别人家有这样面若好女的娇美小童,大皇子一定会觉得赏心悦目、心生喜爱的。

但这是自己的弟弟——他一想到这世上总有些下流恶心的人,将来看到康宁美丽又天真的样子,就算不敢流露出一分,但心里会生出什么样的念头——他就先生出一种恼恨来。

康宁这样冷不丁被抓走,又被大哥吼了一下,当下就有点懵,他的声气怂怂的,瞬间弱了下去,“大皇兄怎么了?”他吓着了,两只小手搂上哥哥的脖子,几乎本能地开始撒娇,“我现在就在大皇兄身上啊,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是你兄长!”大皇子顺了顺气,语气才不像刚才那样冲了,“只有自己的血脉亲人才可以如此。戚长风……”他转头看了戚小郎一眼,想着这到底也不算外人,刚才是他一时受到直观的视觉冲击,在某些联想下过于急躁了——好在康宁上下其手的只是戚长风而已:“长风跟你也算亲近。但他现在也大了,你这样随随便便地在他身上比来划去不是不尊重人家吗?你看长风被你吓的!现在脸都是红的。”

康宁有点委屈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小声地说。

大皇子就是随便瞎编了一个理由,为他刚才突然发火做找补。重点在他接下来的话,“除此之外,再不许跟不熟悉的、年级长的人过分亲密了。谁都不行,记住没有?”

康宁小乖乖似的点头。然后他投进他哥的怀里,不记仇的小狗崽一样地贴着哄哥哥,“大皇兄,我记得了。你不要发脾气了。我把我的花多分给你一些,好不好?”

他简直就是天底下第一撒娇大王。

大皇子沉默地摸摸弟弟的头发。那一瞬间,他又觉得康宁确实还很小很小了。小到让他想把弟弟装在一个糖果篮子里,把他放到月亮上去。

该告诉他什么呢?该教给他什么呢?是不是还太早了——是不是其实并没有什么见识、眼色、心机,是到了某个年纪就必须要具备的?

他刚刚一番纠结,一腔怒火,他害怕的、犹豫的,他起了头又终止了的——是不是他的父皇也曾经这般想过?

“大皇兄会保护你的。”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他父皇也曾经说过的话。

而无言独坐的戚长风此时也基本冷静下来了。他冷眼看着就在咫尺的对面,亲昵团坐着的一对兄弟,难得而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在自己心里翻涌着的那种酸涩的嫉妒滋味。他突然很清楚地意识到,大皇子可以理所当然打断康宁和他的亲近,而他却不可能像这样把他的小殿下从他皇兄手里夺来,就只因为大皇子占据着血脉亲人的位置,所以便占有了某种天然的资格。

而明明康宁对于他来说更加重要,他对康宁的关心和关注毫不输于大皇子,他远比大皇子更需要有康宁这样一个弟弟来爱,来支撑他精神中一些荒芜的、急需一些有重量的存在来填满的地带。

可是大皇子永远都可以像今天、像方才那样把人从他怀里抢走。

于是他又在想他想了很多次的那个念头——如果康宁是他的弟弟就好了。

如果康宁是生在他家里的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