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或许,或许这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便已是他们二人衡量之后最好的结果呢?

可是此刻看着孟白凡关切的眼神,小皇子竟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一丝心虚的瑟缩,他摇了摇头,把手腕重新递了过去:“惊了一下神,再回想起时又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他丢开那些莫名其妙的复杂心思,笑着说回方才的话题,“长……戚将军同我自幼相识,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等他回了京城,我一定介绍孟姐姐同他认识。”

及至二月下旬,大通河岸的杨柳已发出脆嫩的新芽,徽帝带着文武众臣亲自迎出城外,于京郊的驿亭接见了快马先行回京的戚长风和数千头将亲兵。

君臣相见一番嘉勉自然不必多提,只是戚长风被皇帝先是夸赞奖赏、后又如寻常长辈一般关心了半晌、回城时更是宠爱有加地命戚将军伴在身侧——这样令人侧目的重视和荣宠,新出炉的这位平民侯爷却始终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这位戚将军在刚能望见皇帝一行人时便没停止过不引人注意的张望,只是同君王对答时才稍稍收敛,而被皇帝指定了身侧的位置一同回城后,他更是露出了一种掩饰不住地、使人瞠目的失望,就好像他当下不是正处于万人欣羡的帝王身侧,反倒被什么要紧的人丢去坐了冷板凳一样。

此时除了暗自好笑的徽帝,也只有戚长风留在五千先行军中的心腹亲兵能稍稍猜到他们大将军的心事了——

他们大将军自从回程开始,就始终处于一种坐卧不定的兴奋当中,越临近京城就越是明显。

那些臭皮小子还在背地里笑,说大将军不就是在皇帝老爷跟前长大的吗,怎么打仗的时候身处刀山血海尚能面不改色,如今要回京面见陛下了,将军反倒紧张起来。

心腹却晓得他们将军之所以这副模样,其实并不是为了拜见陛下。

将军在急行军中又是特意沐浴梳头、又是想办法剃须熏香,甚至亲自浣洗战袍、洗刷战马,只是为了能在到达京郊的时刻第一眼看到他少时的好友——大梁那位明明没出过京、美名却连他都有所听闻的小殿下。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真挚友情啊!

这让心腹不禁也想起了王家柱——他在家乡时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好朋友。他想到在回朝面圣以后,他也能有月余的探亲假,到时候他也能再看到王家柱了。届时他也要沐浴净面、整肃衣衫,他——

他打了个寒颤。

他为什么要为了见王家柱做这些?将军也真是的——见个好朋友,怎么好像是要去迎娶心上人一样?

果然将军的想法他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所以人家才是大将军,而他只能做个帐下亲卫啊。

话又说回来,他们大将军为了这时隔七年的第一面,连这么久以来长得如野人一般茂密的胡子都刮了、战甲都用粗布一片片蹭得发亮,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打扮得像个活天神一样,但是将军盼得望眼欲穿的那位小殿下却并没有出现在出城相迎的队伍之中。

就在前日夜里,大将军还同小猫丫头信誓旦旦,说他早将他要到达的消息快马寄给了小皇子,到时候小皇子准会跟着陛下一起出城相迎的,届时,他第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找到小殿下。

小猫丫头就是他们将军从南夷救回来的那个小孩子,混在军队里跟他们一起吃住了两年,已全然看不出是个小子还是姑娘,叫军中一个帮忙做饭的失了夫君亲子的妇人收养了,此番被大军一起带了回来,娘俩个预备投奔妇人在京城中的一个独居的老姐姐。

小猫听说他们在京城外就能见到那个神仙似的小皇子,还一直吵着要同这五千人一起快马先回京中。这心腹先前还哄小孩,说等他看到了那神仙殿下的形容,回来一定说给她听。谁知道别说是他了,就是将军也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小皇子啊。

实际上就连徽帝也没法跟失望得眉眼都耷拉下来的戚长风解释康宁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早先就说要带小儿子出来了——他一直知道宝贝儿子有多想念戚长风这臭小子。

徽帝虽然对他一手促成的这桩真挚友谊不时有点吃味,但是今日这样的局面正是他当初想要——甚至比他最初设想的境况还要好。

从十年前,徽帝派出康宁的舅舅作为营救戚长风的人选,到他暗中推波助澜、使得戚长风在所有人眼中打上永春宫的烙印,乃至现在,他一直默许并襄助着戚长风同康宁的联系。

皇帝就是想要立下累累战功、手握大梁军权的戚长风能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幼子后面。如果当初的戚长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徽帝也会把云野在外的赵云侠拖进朝堂的泥沼中,将他塞到征南军里镀一层战功去。

他的小儿子因天生的羸弱,注定无缘大位,他再示以百般宠爱,仍然挡不住那些不怕死的伸向康宁的手。皇帝不想等到小儿子被那些争权夺利的人拿去作筏子后再行补救了,既然赵家的大儿子非要独善其身,那些朝廷中的人精又认定了小皇子难成大事、不肯效忠,康宁在势力争夺中没有根基没有背景,只能一次次被利用被波及,被殃及池鱼,那皇帝就为他生造出这样手握重权的根基来。

戚长风如今立功归来,仍然把康宁放在比他这个皇帝更重的位置上,徽帝心里是满意的。

不过小儿子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不肯来了,皇帝更有一种奇特的暗爽。

他只装作看不出青年将军那有话要说的眼神,一直拉着戚长风谈笑闲聊,直到这长长的队伍途经了一路的热闹欢呼,终于望见宫城厚重的铜门,戚长风才肉眼可见地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可等他捱完了勤政殿上的表功奏报、军功封赏,把二皇子等七年前的熟面孔挨个见了一遍,终于盼到了设在群芳斋的庆功宴,他的期待却第二次落空了。

在宾客满座的庆功宴席上,他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

若不是坐在上首的皇帝和赵贵妃俱都面色如常、喜色盈腮,戚长风几乎要疑心康宁是出什么事了。

可若是没有,他为何不来见他呢?